压寨厨娘(66)
他神色如常，言语间声线更是稳如泰山。
唯有一处与往日不同的，便是说完这番话之后，那稍微加快加粗的喘气声，昭示着梁杉内心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辛夷咧了咧嘴，没再说话。
梁杉也没继续理他，复又转动木轮。
啧。
回去之后就好好问问婉娘，问她究竟把自己当什么呢？他们两个，从未面对面正经地跟对方表明过自己的心意。
如今，是该仔细谈谈了。
“一会儿回了客栈，你再去四处找找，遇到杜依依在县城的亲人，想法子将她送回去。”
……
待得晌午，秋日愈上中天，更给这喧嚷的集市添了几分暖意。
东西卖得差不多了，谢小婉准备收摊。
却见一穿着干净整洁，身形纤瘦的年轻少妇跳下一辆马车，急匆匆打远处奔来——
“婉娘，婉娘，你先别走！”
待得离近了些，她弯下腰，双手拄着膝盖，气喘吁吁：“呼，呼。上次我说给我家玉娃儿留的小面片儿，你可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
这少妇家的三岁孩子，据说很喜欢谢小婉做的蝴蝶面，每顿能吃一碗半。
上次玉娃儿病了，特地来买，可面片全都售罄。少妇预先支付了十文钱的定金，叫下次给她多留一些。
如今天色不早，谢小婉还以为她不会过来了呢。
只听少妇摆摆手，摇摇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
“别提了，这两日家中老少全都染了秋寒，烧热不退。我忙得焦头烂额，哪有时间出来逛集市？还是隔壁王婶见你出摊，前去通知了我一声，这才忙赶过来……面片还有多少，我全都包了！”
“好嘞。”
这少妇出手阔绰，性格大方，人缘也好。
谢小婉觉得，她背景应该不错，至少在这龙翔县称得上富裕人家。
将剩下的所有面片全都倒进少妇拎来的篮子，谢小婉道：“倘若日后还有需要，可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下次来的时候，就直接将东西送到你家。”
——反正山寨那么多人力马车，不用白不用。
借此试验一下快递外卖之类速递的概念，在这个时代能不能兴得起来。
他们寨子里人多，全都是壮劳力，有马有车，到时候大家同发展共富裕，有人享受便利，有人挣了钱，不失为一桩美事。
少妇果然眼神一亮，点头如捣蒜，“实在是我这做媳妇做母亲的，往往不便出门。若能如此，我可以多付你几钱银子，就麻烦婉娘了！”
谢小婉颔首，一脸笑模样地送走了这位大主顾。
三个笸箩，销售一空。
晃了晃手中的钱袋子，谢小婉准备一会儿上车就跟小翠分享一下数钱的快乐。
“婉娘，你所说的村长，指的是哥哥么？”
杜依依站她身后，忽然悠悠地问。
前者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话中事由，径自将钱袋收了，倒不羞赧，反而直言：“是大当家的，但不是你哥哥。”
——杜依依不是梁杉的妹妹，妹妹不会那样伤害哥哥。
她不当这个嫂子，回去就跟梁杉把话说清楚。
倘或梁杉一定要这个所谓的妹妹不可，那自己就安安分分地呆在炊饭院当厨娘，不打算做他的压寨夫人了。
“婉娘。”
杜依依复又开口，叫了谢小婉的名字，却欲言又止。
她手下的小动作一直未停，时不时扯扯自己的发梢，或是揉搓衣服上揪下来的毛团儿。
“干嘛？”谢小婉眉梢轻挑，看了过来。
她不必刻意作态，整个人便明媚而张扬。就算搁在对面儿摊位上那堆板车拉的萝卜里，也是最红的那一个。
方听杜依依提及梁杉，眼里眉间又生几分愠色。
谢小婉又补充了一句：“有关大当家的话题，你不要再跟我聊。我与你没什么可说的。”
一旁收拾东西的小翠第一次见她这样严肃，不禁吸了吸气，偷眼看过来。
谁知方才满面正色的人，与她目光相对之时却坏笑一下，刚摸了面袋子的魔爪也毫无预兆地伸了过来。
“哈哈哈！”
小翠红扑扑的脸蛋儿上沾了两团面粉，样子十分滑稽。她立刻就想报复回去，左顾右盼之下，却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武器”，最终作罢。
“婉娘，我是真的，真的很佩服你。”杜依依无视了二人的打闹，忽然开口。
曾经的她，因为相貌出众，被菜市里的人称作豆腐西施。
可杜依依从未觉得这算什么美名，反之，这称呼听在她的耳朵里，充满了侮辱的味道。
做一个白日里卖豆腐，晚上被丈夫欺凌折磨的可怜女人。
相貌再美，有什么用？
她不甘心，但也从来没有想过回到那个曾经收留她好几个月，对她照料有加，发生那些事后用从未实施报复的无名山寨。
山寨嘛，哪里是女人待的地方？
可是，谢小婉的存在颠覆了杜依依对这俗世之上的一切看法。她跟山匪相处得开心、烟熏火燎地做饭开心、赶集卖东西被人夸两句就会笑很久。
然后摇一摇满当当的钱袋子，哪怕里头装的全是铜钱，叮叮当当的响声，她也如闻天籁……
这让杜依依更不甘心了。
她觉得，如果没有谢小婉，没有人让她看到在同样处境下完全不同的心态决定了完全不同的命运，自己也就不会这样不甘心。
看向婉翠二人，她心中百味陈杂。
第75章 笃信 杜依依把她骗到这里买了？
傍晚, 戌时许。
天不是特别晴，抬头望不到临近中秋十五将满的淡月。
夜空阴沉，行人在其笼罩之下, 无端心头郁郁。
辛夷最是个憋不住心里话的, 当下正烦躁着, 在城根底下的树林子里踱来踱去。他双手抱胸, 一脸不耐——
“卖那些破东西能赚几个钱, 从上午卖到晚上, 真是给她脸了？！”
一会儿城门关了, 她们还回不回！
旁边, 在此侯了几个时辰也没等到谢小婉三人归来的小土匪小心翼翼地道：“三爷，先前俺陪婉娘一道卖过东西，向来生意很好, 接近晌午时分差不多就卖完了。当下婉娘她一直不回来，俺, 俺心里有点儿没底。”
每月初十都是龙翔县马记钱庄从雍州城那边兑银子的日子。
今日，辛夷等人劫了这家钱庄的马车。
早在先前就定下了这个计划, 但碍于城内钱庄多少跟官府会有裙带，权势大些, 劫了钱庄的山匪并没大张旗鼓地用土匪身份, 反而小心翼翼隐匿了背景，只伪装成过路马帮一类角色。
——辛夷有所预感，他们山寨有朝一日可能会被谢小婉同化得彻底失去土匪二字的意义。
每回他耳提面命, 告诉她现在所做的事情是商贩、是农民、是猎户，但不属于山匪行径。那女人都笑眯眯地应声，说她知道了，然后照样我行我素, 气得辛夷牙痒痒，恨不得neng死她。
但他neng不死谢小婉，也没法儿让她妥协。于是在这之前……要先干几票大的！
是以，抢钱庄马车的事儿一旦决定下来，他们就再三嘱咐过谢小婉收摊之后立刻来此汇合。为了避免危险，山寨的人劫完银子就不会再进县城了。
谢小婉答应得好好儿的，可她到底没来。
辛夷越等越烦，听了小兄弟的话，猛然身形一震，脸上浮现出几分惊惧之色。少顷，他五官狰狞地咬牙道：“她，该不会是跑了吧？”
齐致远，上次被当家的做主放回来了，后来也再没见过。
虽然但是，谁不知道他跟谢小婉关系好啊？
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不会有误，辛夷总算慌神。环视一周，随便点了两个跟着自己的小土匪：“你，还有你，去谢小婉摆摊的地方找一趟，务必把人给我带回来。”
这二人只觉祸从天降，却也担心迟迟不归的婉娘。趁着城门未闭，乔装折返。
谁料，没片刻的时间二人又出来了，带着个两手空空，诚惶诚恐的小翠儿。
“嗯？！”
与小翠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片刻，辛夷不傻，立刻遣人通知梁杉。
这事，他自己怕是处理不了了。
梁杉赶到之时，辛夷已经从语无伦次的小翠口中，将今日之事差不多问了个明白。
前者没坐轮椅，拄着根粗木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