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揉了揉自己的鼻尖,将眼底的泪意逼了回去,只闷声道:“姐姐没事就好,但是以后可不要这样了。”
“嗯,姐姐答应你。”
“那就好。”青河拉着她的衣袖,扶着她往屋里走,“时辰还这么早,你一定没有用早膳,等下让许大娘做给你吃。”
许大娘听了,后知后觉地拍了一把自己的脑袋,叹道:“看我,只顾着高兴了,这就去准备早膳!小姐快进去歇一歇,等下我帮您把房间重新打扫一番。”
“这个就交给我吧。”小宛笑着望向许大娘,“小姐的房间在哪里?”
许大娘又憨厚地一笑,指了指另一间正屋:“那一间就是,麻烦姑娘了。”
“大娘客气了,应该的。”小宛撸起袖子,从旁边拿起抹布就钻进房间收拾起来。
苏浔替小宛搀起玉心,无奈道:“小宛也是个急脾气。”
玉心跟着笑道:“让她忙吧,怪奴婢身子好得慢,要不也冲进去帮她了。”
“你还是消了这份心思吧。”苏浔淡笑道,“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养好了也不枉我辛辛苦苦把你们带出来。”
“是,奴婢遵命。”
玉心捂嘴偷笑,又悄悄地看了一眼苏浔。
从那件事发生后,她一直郁郁寡欢,如今出了宫,终于见到了几分真挚的笑颜。
心情好了,娘娘应该就能好好吃饭了吧。玉心想着,又心疼地望了一眼她纤薄的身子,暗道趁着娘娘心情好了,一定要将她的身子快点养回来!
……
许大娘摆好早膳,就一脸喜气地拎着篮子去了集市,说要买些鱼肉回来庆祝。
她前脚出去,小宛也流着一身热汗进了屋。她不仅将苏浔的房间收拾好了,还将一间闲置的厢房收拾干净了,这间厢房以后就给她自己和玉心用,刚刚好。
苏浔递给她一块毛巾,道:“快擦擦汗,等一下一起用早膳。”
小宛急忙摇头:“那可不行,尊卑有别,奴婢等小姐用完再来吃。”她说着,就一溜烟跑了出去,生怕苏浔再挽留她。
苏浔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一笑。
青河吸着白粥,悄悄看了她一眼。
他虽然年纪小,但因为自小父母双亡,向来早慧。从他一看到苏浔,就感觉出来她的不对劲。
先不说比从前瘦了许多,光是她苍白的脸颊和眼底淡淡的青色,就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好。
青河咽下口中的粥,搬着凳子往苏浔跟前挨近几步,试探问道:“姐姐,你在宫中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苏浔一怔。
是了,青河这里消息闭塞,她的身份,她和裴怀泠的关系,青河都是不知道的。可是他这一问,她也不知该如何提起,便隐瞒了这些事情,只笑了笑道:“宫中的内教坊司被废除了,姐姐遣散回家,以后再也不会回去了。”
“真的吗!”青河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下来,眼睛里是遮掩不住的兴奋亮色,“真是太好了!我终于不用再和姐姐分开了!”
苏浔抿唇一笑:“都这么大了,还上蹿下跳的,你看看你这衣带还是系歪的。”
她说着,伸手将他领间系歪的带子解开,认真地给他重系起来。
这衣带还是青河早晨听闻她回来,自己着急之下胡乱系的。
青河看着她认真温柔的动作,半大的少年,眼底涌出了湿意。他搓了搓眼角,又小声地重复一遍:“姐姐回来真好。”
苏浔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初阳已经升起,金色的光芒透过院子里的大槐树,洒下了斑驳的光影。
青河吸了吸鼻子,无意间看到外面的天色,忽然拍了一把自己的脑袋:“糟了,我要迟到了!先生又要责罚我了!”
他说着,冲进了房间,抱着自己的书袋往外跑去。只是临出门的时候,他又止住脚步,回头望着苏浔,高声道:“姐姐好好休息,你回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苏浔望着他飞奔而去的背影,又笑了,那颗一直莫名揪着的心,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松快许多。
……
青河前脚刚走,院子的门扉忽然传来叩声。
小宛疑惑地走到门口,问道:“谁呀?”
门外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子声音:“在下陈铮,来找青韵姑娘。”
小宛自然不认识什么陈铮,只望着苏浔,等待着她的答复。
苏浔沉思一会儿,才记起来陈铮是谁——她上次来春谷县的时候,盘下了他的铺面,并雇他做了掌柜。
“去开门。”
“是。”小宛得到她的准允,才跑到门口打开了木门。
陈铮穿着一身青色的布衣,俊秀的脸上一双眼睛神采奕奕,远远望到苏浔,他便弯腰行礼:“方才在集市上遇见许大娘,她说您回来了,在下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如今见到,心里终于踏实了。姑娘,您总算回来了。”
他的欢喜十分真诚,苏浔淡笑着上前,朝着他虚扶一把:“陈掌柜,好久不见了。”
“确实好久不见,不知姑娘这几日去了何处。”
苏浔微微一笑,避过了这个问题,只道:“我不在这几日,铺面上可还好?”
一听她提到铺面,陈铮的眼睛亮起来:“回姑娘,从县里的灾荒过去后,皇上的新政便推行下来,百姓的生活很快就恢复到从前,您离开前盘的三间铺面,因位置绝佳,如今生意可是红火得不得了!”
苏浔听到他提到皇上,不由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她竟间接地沾了裴怀泠的光。
陈铮说着,又从怀里掏出来一本厚厚的账本,双手举到她的面前,说道:“姑娘,这是这些日子的账目,在下每一笔都记在了上面。只是……因您迟迟不回来,在下见账上这一大笔银子闲置着太过浪费,就擅自做主,用账上的银子,又添置了两间铺面……”他说着,语气低下来,似是在担忧苏浔责备他。
苏浔从他手中接过账本,随手翻开,脸上闪过讶然。
陈铮这帐,记得实在是太精细了,连小到几文钱的碎布都记在了上面,而且每一笔账后面,都详细地记录了买者。这样精细的账本,是完全做不了假的,他这样一点一滴记得仔细,无非是刻意为她做的,他怕她误会他的信誉。
苏浔阖上账本,复杂地望着他。
陈铮此人,虽看着文弱,却长了一双清明聪慧的眼睛,若是他瞒着她这段时日的账目,她必然无从发觉,却没想到,他竟是一丝不苟地记着每一笔账,哪怕他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苏浔的心里涌上了暖意,她将账本递还给他,温声道:“这些日子劳烦你了。”
见她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陈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抱着账本,回道:“姑娘要不要去看看在下新添置的两间铺面,那位置虽没您选得好,但是胜在地方大。”
苏浔看了看天色。
如今虽是早上,但她昨夜赶了一夜的路,身子早已经疲乏,怕自己吃不消,她便摇头道:“我刚回来,今日有些累了,明日吧,我去铺面找你。”
“都听您的。”陈铮急忙回道,“姑娘既然累了,在下便不在此处叨扰了,这就告退。”
“好,陈掌柜慢走。”
“谢姑娘。”陈铮恭敬地走了出去。
送走她,苏浔揉了揉眉心,小宛见状,急忙上前搀着她,“小姐,奴婢扶您去屋里歇息吧。”
“好。”
小宛服侍她躺在床榻上,便悄悄退下了。苏浔卧在绵软的被褥上,拥着薄衾,望着上面粗糙的房梁,发了一会愣。
这里,果然不是让她窒息的深宫了。
裴怀泠竟然真的放她离开了。
他现在在干什么?
苏浔侧首,望向外面耀眼的天光。
这个时辰,原本是立后大典开始的吉时……
不知道百官朝贺的时候,他会以何种方式解释。
苏浔的心忽然揪紧。
当一颗心越来越沉时,她恍然回过神,随即恼恨地摇了摇头——她都已经离开了,还管他做什么!
春谷县有青河,有陈铮,还有许大娘和她的两个小丫头,这才是她往后的日子,这才是她要的自由,从此以后,她和裴怀泠天各一方,两不相干!
这样想开,堵在她心中许久的莫名的不安,忽然便纾解了,连夜奔波劳碌的疲乏随之而来,她阖上眼眸,渐渐昏沉地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