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浔伸出手,小婢女极有眼力见,飞快地搀过她的手将她从榻上扶起来。
苏浔依靠在软枕上,望她一眼:“你叫什么?”
“奴婢小宛。”
苏浔淡淡地应了声。身上已经换上雪白色的寝衣,她抬手摸了摸脖颈,上面一层薄薄的纱布盖住了她的刀伤,她怔了怔,又问道:“你帮我换洗的?”
小宛急忙摇头:“回娘娘,不是奴婢,是皇上亲自给您沐浴更衣的。”
苏浔垂下眸子。
正在这时,寝殿的门被推开。
裴怀泠也换了一身玄色的常服,迈了进来。
小宛便低着头,退到了角落里。
“醒了?”裴怀泠坐到她身旁,攥起她的手。
她的手还是冰冷的,即便现在时节已经入夏。他将她的手捂在掌心,指腹轻轻搓着她的手背,试图给她捂暖。
苏浔便任他握着。
若是以前,她早已经把手抽出来。
裴怀泠目光沉了沉。
“我已下旨将内教坊司从宫中废除,如今里面的人已经散去,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苏浔侧首望着虚空,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至于那个活着的舞姬,已经被关押起来了,生死由你处置。”
苏浔依旧了无生气般,一句话没有说。
裴怀泠眼中的郁色深了深,攥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若是你不想处置,我替你杀了便可。”
苏浔闭上了眼睛,像是疲惫不堪般,她抽出手腕,在他的面前躺了下去,薄衾松散搭在身上,只留给他一个纤瘦的背影。
掌心空了下来,裴怀泠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慢慢放下去。
他从榻上起身,脚步刚抬起,身后传来苏浔有些沙哑的声音。
“放了她吧。”
裴怀泠的脚步顿住,“为什么?”
“我已经杀过人了。”苏浔面容隐在灯影的暗处,“裴怀泠,我杀人了。”
她的声音轻而颤,仿佛在隐忍着压抑着。
“苏浔,”裴怀泠回头,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就算放在从前,你也不过是正当防卫,你没有错。”
“我知道,可是……我杀人了。”
裴怀泠瞳孔一颤,只觉得心口抽疼。
苏浔闭着眼睛,长睫在阴影深处颤着,她又看到了凝烟狰狞可怖的脸,还有那漫天漫地的鲜血。
裴怀泠折回她身旁,弯下腰,抱住她冰冷的身体,低声道:“是我没有护好你,以后不会了。”
苏浔摇了摇头。
她喃喃着:“你看,我在这里,不仅不平安,也没了快乐。”
裴怀泠抱着她的手臂僵住,“你想如何。”
“裴怀泠,让我离开这里吧。”
“不可能。”
他猛然收回手臂,目光在阴暗处扭曲而阴鸷,他立在她的榻前,又重复一遍:“不可能。”
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寝殿的门开了又阖上,房间陡然寂静下来。苏浔蜷缩着身子,一滴泪珠顺着长睫,无声地跌进了枕上。
……
一连几日,裴怀泠再也没有去过无央殿。
李温捧着托盘,里面整齐叠着华贵的凤袍,对裴怀泠说道:“皇上,三天后就是立后大典了,娘娘的凤袍已经制好了。”
裴怀泠握着奏折的手一顿,望向托盘。
他双眸微眯,问道:“这几日,她可好?”
李温便道:“回皇上,无央殿那边的人说,娘娘还是守在那名受伤的婢女跟前,茶饭不思。”
裴怀泠将手中的奏折丢在了一边。
长眉蹙起,他揉着眉心,眸中的郁色乌沉沉地散下来。
“去无央殿。”
……
苏浔正守在玉心的床前。
玉心昨晚上才苏醒过来,人还苍白着,精神倒是恢复了不少。当听闻苏浔衣不解带地守在自己床前亲手照料着,她的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下来:“娘娘,您这是要折煞奴婢,您瞧瞧,才几日,您竟然瘦成这个样子了。”
苏浔只是微微笑着。
她握着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拍了拍,道:“是我应该的,我才该谢你,若不是你,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哪里……”玉心擦着眼泪,“奴婢才是应该的。”
主仆情深,两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话,情绪才平复下来。
这时,小宛端着一碗热粥走进来,说道:“娘娘,您的午膳已经在外间备好了,玉心姐姐这里让奴婢照顾,您去用膳吧。”
苏浔却恹恹地摇了摇头。
“你先喂玉心吃饭吧,我要在这里看着。”
小宛欲言又止地望她一眼,到底没敢劝说,便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舀着一小勺热粥递到玉心跟前。
玉心哪里吃得下。
见苏浔这样,她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事情都过去了,您的身子才是要紧的,您不能总是这样不吃饭呀。”
“我不碍事……”
“怎么能不碍事呢,三日后就是封后大典了,整个典礼异常辛劳,您若是撑不住,再……”玉心急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娘娘要爱惜身子呀。”
苏浔却淡淡地一笑。
“有何爱惜的,一日一日且过着罢了。”
她这话说得苍凉,让玉心一时怔住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有杯盏被摔碎了。
接着隐约传来李温的声音:“皇上……皇上息怒……”
然后便是脚步远去的声音。
玉心惊慌地望着苏浔:“娘娘,方才的话必然是被皇上听见了,莫要让他误会您,您快去解释解释……”
苏浔却在原地一动没动,连眼梢都没抬一下。
她从小宛手里接过粥,舀了一口粥放在玉心唇下:“张口。”
玉心不敢,但在苏浔有些空洞的视线下,她忍了忍,张开口,咽了下去。
“谢谢娘娘……”
“谢什么。”苏浔声音有些散,“都说了,我该谢你。”
这一碗软粥,被苏浔一滴不剩地喂了下去。玉心起先还慌张,到最后看到苏浔垂着的眉眼,才恍恍惚惚觉得,她这样做,她好似会放松一些。
于是玉心便顺着她,安静地喝完一碗粥,再也没有吭声。
只是等到她用完粥,苏浔起身离开的时候,她又劝了一句:“娘娘,午膳该凉了,您去用一些吧。”
“不了,没什么胃口。”苏浔却揉着额角摇头道,“有些累,我回寝殿休息一下。小宛,玉心这边你好好照料。”
“是……”
苏浔便撑着纤瘦的身子,走了出去。
这几日,她的身影一日比一日单薄,脸色也愈发苍白,这样推开门融在日光下,身影便模糊起来,好像随时会被日光蒸散一样。
第61章 金丝雀
冰冷的宫殿里, 飘着白纱。
苏浔茫然地在里面走着。
身后忽然传来厚重的喘息,她回头,便见到一个满头满脸都是血的女人, 举着匕首朝她刺过来!
苏浔惊惧地用手挡住,匕首穿过她的掌心, 她竟然没觉得疼。那女人将她压倒在地, 脸上的血水一层一层往外渗, 她的双目红得几近突出,脸上狰狞而扭曲,口中嗬嗬喘息着, 道:“杀了你,杀了你……”
苏浔看着自己的掌心也浸满了血, 不一会儿, 她满身也成了血红色!
“不……我不能死……”失措间, 她喃喃着,拔出头上的发簪往女人脖颈上扎去——“噗嗤!”
血红色的簪子扎了进去, 鲜血如注,然而女人只朝她诡异地笑,竟是完好地撑在她的上方,手下的力气不减分毫。
苏浔只觉得恐怖。
她拔出簪子, 又重新刺入她的颈间——她还是好端端地朝她诡异地笑。
苏浔浑身发寒,横在眼前的匕首眼看就要穿进她的胸膛,慌乱之下, 她举起长簪, 毫无章法地在女人细瘦的脖颈上反复乱刺——“噗呲,噗呲,噗呲……”
终于……
女人的脖颈被她刺断了, 飞溅的鲜血染红了白纱,她的头骨碌碌滚在了地上,带着满脸狰狞的血水,她竟然还在朝她咧着嘴……
“啊——”苏浔尖叫着,睁开了眼。
外面天光亮着,微风拂进,隐约听到了蝉鸣。
原来是做梦……
梦中的猩红褪去,她的双眸渐渐恢复焦距,才发现,有一个人立在她的床前。
是裴怀泠。
苏浔喘息着,从榻上撑起来,冷冷地看着他:“皇上不是走了么,怎么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