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当桑枝离开的时候,少年站在楼道朦胧昏暗的光线里,轻声说。
桑枝并不知道,当十二岁的容徽对她说出这一声“再见”时,
要再见,就已是遥遥无期。
这夜桑枝睡得并不安稳,她半梦半醒时,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看向半开的窗帘外,对面隐没在黑暗里的那扇窗。
他睡了吗?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桑枝放学后回来,就被桑天好叫去一楼的房子里做最后的清扫。
桑天好把自己仅剩下的几箱子东西搬出去,那其中还有一些桑枝的爷爷桑福生前在时,留下的老物件,桑天好一直保存得很仔细。
以前桑福喜欢看报,一直有订报纸的习惯,到他去世后,报纸也被桑天好续订了一年之久,他或许也是仍然惦念着,他父亲留下的每一丝痕迹。
纸箱受了潮,桑天好刚搬到客厅里来,箱子就烂了。
里面散落出来一叠又一叠的报纸,几只相框也摔落在地。
桑天好手忙脚乱地把相框捡起来,跟桑枝说了一句,“我去找个新的箱子。”
桑枝“嗯”了一声,有点敷衍,她的脑海里还惦记着,等会儿要去买些什么东西,晚上再去容徽那儿给他过生日。
把扫帚放在一边,桑枝蹲下身子去捡地上散落的报纸。
连续收捡了几叠报纸,桑枝趴在地上,把落进沙发底下去的那张报纸捡出来时,目光却骤然定在了报纸上。
“养父母离奇死亡后,十七岁围棋天才容徽自杀死于家中,新星就此陨灭。”
这条新闻,占据了报纸的头版,是发生在十五年前的事实。
而在报纸版面的中间,是一个少年站在领奖台上的照片。
乌黑的短发,冷白的肌肤,那样一张漂亮得令人心惊的面容轮廓,分明是她昨夜才见过的那个少年的模样。
几乎如出一辙。
他手里握着一只奖杯,站在那儿,神情寂冷又空洞。
“12月25日,围棋天才容徽的养父母离奇死亡,次日容徽于家中割腕自杀……”
报纸上的小字仍旧清晰,落在她的眼里字字惊心。
次日?
“容徽,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12月26号。”
容徽……
桑枝攥着报纸的手骤然收紧,她一双眼睛瞪大。
不好的预感顿时在心底蔓延,她再也没有办法冷静,扔掉手里的才刚刚收捡起来的所有报纸,她转身就往外面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就要入V啦,就在这章之后,今天还有更新哦!等我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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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怀抱温暖
客厅里静悄悄的, 光线很暗。
那只狸花猫被关在玻璃窗外,不停地喵喵叫着,它的爪子挠着窗棂发出尖锐的声响。
他却像是听不到似的, 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沙发背后的地板,神情空洞。
在他的脑海里,昨天的地板上该有一片殷红的,无论怎么擦洗都洗不掉的殷红血迹, 那两个他最讨厌的人,就躺在血泊里。
咽喉被人割破, 表情都定格在生前最后那一刻的狰狞,死不瞑目。
小孩儿刺耳的哭声犹在耳侧, 吵得他耳廓生疼。
眼前像是被朦胧的血雾笼罩,他眼前所见,都是一片难以擦拭的绯红。
警察在这屋子里来来回回, 看清女儿女婿凄惨死状的老人掐着他脖子的窒息感犹在, 挂在那个小孩儿脖颈间的玉坠就晃荡在他的眼前。
“是不是你杀了他们?是不是你?!”老妇人尖锐失控的质问如同瞬间袭来的冰冷浪潮一般将他淹没, 他无法对上那样一双恨意充盈的眼睛。
犹如疯子一般的老妇人还在一声声地骂着他“白眼狼”, 那个身上沾了父母血迹的小男孩儿却被他爷爷小心地抱进怀里,擦拭过他眼眶落下来的泪珠。
不是我……
我没有。
他明明想要这么开口, 却被周遭的吵闹声, 哭喊声,淹没在了喉咙。
十七岁的容徽做过最重要的决定,是要逃离这个并不属于他的家,他想要逃开养父母的叱骂, 指责,与忽视。
却在还未来得及实现的前一天,当他从围棋馆回到这里时,站在门口,亲眼看着他们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从他们的脖颈汨汨汹涌,在这最冰冷的冬日里,温热的血液还散着似雾的热气。
就在他的眼前,血液渐渐冰冷,凝固。
满怀悲痛的那对老夫妇把他们年仅两岁的小孙子接走了,从头至尾都没再看一眼站在那儿的容徽。
容徽是被孟家和的父亲孟少堂收养的孤儿。
他的襁褓之中别无他物,唯有脖颈间挂着一枚玉坠,上刻“容徽”二字。
容徽九岁那年,孟少堂因病辞世。
他将自己所有的财产一半留给了容徽,一半给了儿子孟家和,并嘱咐他要善待容徽,抚养他长大。
孟家和与妻子孙茹当年并无所出,他们也曾是对容徽好过的。
原本想要替他改孟姓,但因为当时要改名已经是一件麻烦事,所以他们就只能作罢。
刚到这里的那一年里,容徽也曾真心地叫过他们“爸爸妈妈”。
但当孙茹连续两次怀孕都流产之后,她的性情开始变得阴晴不定,又有老一辈的人在她耳朵边念叨,说收养来的孩子会挡了亲生骨肉的命数。
孙茹开始变得疑神疑鬼。
当初那么小的容徽想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会变得不再喜欢他,是他不够听话吗?
有许多次,容徽躲在门外时,偷听到养母孙茹劝着孟家和把他送走的话,那时候的每一天夜里,他都会害怕得睡不着觉。
他怕被丢弃,怕被讨厌。
虽然孟家和一向脾气软,对孙茹也一直是言听计从,但在这件事上,他一直坚持着没有松口。
只因为这是他父亲临终的遗愿,也因为父亲的另一半遗产继承权,在容徽的手里。
但他,也仅能做到不把容徽送走这一件事。
孙茹对待容徽的态度一日比一日差,孟家和或许都看在眼里,但他却总是默不作声。
容徽从孙茹替他准备的房间里搬出来,住进了那间还堆着不少杂物的小房间里。
那个房间只有小小的一扇窗,被杂物挡了大半。
他每晚蜷缩在一架窄窄的钢丝床上,眼前是漆黑一片,空气里都是潮湿的味道。
直到他在围棋比赛上拿了奖。
那些年,外界关于他的许多赞誉与掌声全都如浪潮一般向他涌来,网络与媒体开始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那也是时隔那么久的日子,容徽第一次看见养母孙茹对他露出了笑脸。
就在闪光灯下,那么多的镜头之前,她对他笑得慈爱,眼睛里也终于有了温度。
孙茹大方地替他交了学棋的费用,准许他去围棋馆练棋。
天真的容徽以为,她终于看到了他的努力。
但事实却是,孙茹的虚荣心令她开始贪恋着站在所有镜头前,做一个少年天才的母亲。
她会在镜头前夸他千万遍,脱口而出许多她所谓成功的教育方式。
但当她回到家里,却只会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扔,拧着眉对他冷声道,“不练棋不准吃饭。”
她会打他,会叱骂他。
有时候那么重的一巴掌打过来,他的耳畔就会出现短暂尖锐的声音,她那张刻薄冷漠的面容落在他的眼里,堪比噩梦。
在许多少年也曾叛逆的那些年里,容徽却从来都没有资格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把太多的时间用在了讨好父母,他渴盼他们能够像从前那样对待他,但那到底是不可能的事情。
孙茹总是给他报名参加围棋比赛,逼迫他在学校的学习成绩也要足够出色。
无论是孙茹还是孟家和,他们不过是喜欢做外界那许多人口中培养天才的父母。
容徽是用了好多年,才想明白这一切。
或许在他们心里,他不过是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多可笑。
当他不再渴盼亲情,他们在他心里也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容徽十五岁那年,孙茹终于生下来一个男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