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哭着哭着,倏然笑了:“那我堕入魔界,奉养石莲,这些年不白忙活了吗。师父……真好笑啊……哈哈,真好笑……”
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开心,她的守望终于到头。虽然,她傻得真是让人想哭。
某长老道:“倒也不算白忙,若不遁入魔界,只恐今日已经没命再见博易神君。若不为了这石莲闯入神界死守至今,也无缘得知真相,将来再一次镇压魔界之时,要么是你被净化,要么是我神族覆灭,不论何种结果都将是遗恨一桩。”
又一长老道:“再者,漫长岁月里你留下的这冰雕壁画,也将时刻警醒我神族勿生邪念。自今日起,由博易神君带领我族,必将是新的开始。”
神族式微,长老们也曾寻求着办法自救。先神主不接受变通,导致魔界险些翻天,如今已是不得不变之境况,这是新的开端,博易神君及其徒儿或成为神族希望。
所以,风向变了,长老们态度也变了。
神君扶起徒儿,她虚弱的样子不堪风吹,有心帮她一把,却神魔有别,她承受不起神力的疗伤。
“为师会将泽渊的元神送入神殿重塑肉身。月儿,你却无缘见证他回来,你要做的是尽快下淬骨池洗去魔气,分秒也拖不得了。若你能再次经受住淬骨池的考验,才算得上圆满,你可敢一试?”
姜梨:“我去,我现在就去!”
神界的一切都对魔 格外不友好,更何况她还如此虚弱,满怀信念下去,却很有可能成为沉底的白骨。淬骨池的水,不会因为她有冤就对她仁慈。
博易神君亲自送她去了淬骨池,站到池边,姜梨终于将先神主遗骸送还,跪拜过师父,后纵身跳下池中。
池水疯狂翻涌着,将她整个吞噬,那神柱之上被抹掉的名字,等待着再次被镌刻上去。
众长老目送扶月消失在池面,转身围着先神主的晶棺,等待博易神君发话。先神主德行平庸,守成之君罢了,暮年又酿下大祸。这样的主君,虽还得送回神冢,却未必配安置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功德,没有建树的神主,陨落之后通常只能安置在神冢外围,祭祀之时是享受不到跪拜的。
不知,与先神主结下仇怨的博易神君会做何决断。
“归根结底,他的错缘于是爱子,现今燎原君自请退位,去那神冢与无边孤寂作伴,他也算尝了该尝的恶果。既然燎原君等在神冢,那便把他父亲还给他吧。”
尘埃落定,众神离开了淬骨池。
扶月能否再生神骨还要再等等才见分晓,时间不定,或一日,或三日,或七八时日,也可能世上再也没有一位叫做扶月的神。
此日之后,博易神君在神殿一关三日,集众长老之力为泽渊重塑肉身。三日之后,神柱上历经沧桑褪去光泽的“泽渊”二字,终于又发出耀眼的光。然而,在他之上原本镌刻有一个名字的地方,却始终空白着。
当初扶月入魔,她的名字成为神界之耻,神柱感知她已叛离,自行抹去了她的名字。
十日了,神柱没有添名,淬骨池也尚无动静。
池边,归来的人久久地等待着。池水已经平复下去,微风徐来荡起层层涟漪,静谧得好似无物。
百年魔界等待,三百年玄冰洞守候,六百年神界死守,今日恰是千年之期。他在等她回来,她若敢回来,他就敢牢牢拽住她绝不再放。
终于在第十二日这天,遥远的神柱有一抹金光闪烁,那空白的位置上终于又刻上了原有的名字。
平静的池水响起水声,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抓住了岸上石块突起的棱角,死死抓着,手背处青筋隐现。
姜梨抹去脸上的水,大口呼吸着,逃出炼狱的过程她不想再重复第三次。未及喘上几口气,一双白靴映入眼帘,她抬起头……
泽渊含笑着,朝她伸出手:“终于肯回来了?手给我,拉你出来。”
伸给他的却是一根发钗,她眯眼笑着:“正儿八经的,我送你得了。”
钗上两股簪,各有四字。
吾爱,扶月。
吾爱,泽渊。
73. 番外一 不先进洞房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紧闭的门很久都没有打开。
自淬骨池回来她便一直休息着, 三日过后理应调养结束,却仍无动静。泽渊数度来门前守着,均未等到她出来。
房中, 姜梨静坐在镜子面前。她其实早就醒了, 体力恢复,精神不错, 原本想着二度成神这么牛逼的事可以吹一辈子,得好生打扮了再出去见人。可当她往镜子跟前一坐,什么吹牛的热情都没了。
心像被浇了一盆冰水。
她看起来那么的老,时光仿佛瞬息过去几万年。花白的头发,苍老的脸, 皮肤松弛没有光泽,这样的她怎么敢出门面对他。于是,就这么枯坐着,迟迟没有鼓起勇气应那一次次的敲门声。
门外的人终于等不下去,把门推开。
泽渊自外头进来, 徐徐朝朝她走过来, 一开口是轻快的口吻:“我就知道, 你不出来定是在照镜子。”
姜梨把脸埋下, 将镜子翻了一面:“不敲门就进来还有没有点规矩,出去。”
“我敲门你能开?发现自己容颜衰老, 肯定躲起来哭鼻子, 不愿给人瞧。”
“既然知道, 还来埋汰我。”
泽渊抬了个凳子,就在她的旁边坐下,把镜子又翻过来,镜面再次倒映着她的模样:“日日要见面的, 难道非得昧着良心说——老贼,你可真漂亮?”
他不安慰也有罢了,竟然还敢讽刺。姜梨来气了,狠狠地剜他一眼,把梳子拍在桌上:“是啊,我这老太婆可够给你添乐子的。我老,我难看,那也没求着你看。”
泽渊满不在意:“这有什么好往心里去的,有一天我也会老。就像这样……啧,你倒是把头转过来看看,来看看?”
“不看!”她别开脸。
“看看。”
姜梨被他硬拉着转过身,便瞧见他变了副模样,白须白眉鹤发鸡皮,脸上还一块块的老年斑……
“等我老的时候就是这模样,还得靠你扶着。”
“呸!”
“老头都是老太婆扶着的,是也不是。”他把背驼着,装得像模像样,“还不快来,我可没拐杖,摔了都赖你。”
姜梨忍俊不禁:“想得美,我比你大一千多岁,这都已经老了,再等你老了我就入土了。”
“哪个女人不比男人活得长,到时候你指定精神着。”他执着地冲她招手,“别傻愣着,倒是快来扶着我。”
被他一顿打搅,姜梨鬼使神差的上去挽住他的胳膊,泽渊拉她站到镜子前,镜中二老相扶相携的样子,真叫人眼前舒服。暮年黄昏,还能有一人可以牵手,那这一生……多好啊。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值得了,姜梨瘪瘪嘴:“假象,一切都是假象,我这个样子都可以当你娘了。”
泽渊:“……这种便宜就别占了吧。”
姜梨放开他,心里头到底是不高兴的:“你一时不嫌弃,看久了难免不喜欢。我才不占你的便宜,你就是现 在就去找年轻漂亮的,我也不跟你哭,但你得把金钗还给我。”
泽渊不屑:“神界哪来比你漂亮的?”
“你刚才还说,夸我漂亮是昧着良心的,你现在就昧着良心。”
“我是说,神界哪来比你漂亮的老太婆。”
这张直男臭嘴,真想撕了。她气得很:“……我总归就是个老太婆呗。老太婆怎么能配青年才俊,出去,快出去……叫人看到影响不好。”
泽渊笑着,一步不动:“我若是深情款款地跟你说着那些海誓山盟,说一辈子不嫌弃你,说你最漂亮,你就能相信么?你扶月不是会骗自己的人,你自有判断,我纵使舌灿莲花,你不相信还是不相信。”
他说得很对。
“你我之间的问题,不在于我会不会厌弃你,而在于,你相不相信我的真心。扶月,你我都是为彼此经历过生死的人,你却还在怀疑我的坚定,你不觉得,我才是更该难过的人吗。”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总之不去看他,支吾道:“可是我这么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师父一心希望你我能够为神界带来新的生命,如果我这副残躯做不到,却不放开你,那我就是神界的罪人。师父对我这么好,我怎能再叫他失望……压在我身上的大山,我推不翻它,你也推不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