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他情深似海(3)
因他知道,骆玄策于他而言,看一眼,便少一眼。
殿内静的出奇,他知道此时唤侍卫或小厮,皆是唤不到的。夕阳漫过骆玄策落座的桌案,留下一室橘色的温暖,他眼睁睁看着光被遮挡在屋外。可能再过半个时辰就是日落了,他多想等骆玄策回来,一起看看落日,时间最好定格在落日将落那一刻。
可惜啊。
“出来吧。”他叹息一声,心底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那翻涌的遗憾也被他狠狠压回去。
殿内落下一声叹息,一阵风吹过,床幔前站了一人,“你怎知殿内有人?”
宁祺低声一笑:“好歹是曾经誉满大骆皇都的宁公子。”
来人又复叹息,“宁公子知我为何而来。”
如此笃定定的语气倒不令宁祺意外,他道:“清和宫内,最有价值的,不就是宁某的命吗。平南将军说是与不是?”
床幔外的男人身形一僵,显然没料到宁祺会认出他。数息平静之后,他索性扯了面具,掀开床幔。见床上之人清瘦病态但难掩风华绝代,这样的人儿,难怪骆玄策会毫不犹豫踏入深渊,连他这样自以为铁石心肠的人都会于心不忍。
平南王肖翼打量宁祺半晌,从容在榻边坐下,“我来取你性命,你怨我吗?”
宁祺约莫是头一次见到杀手问被杀之人愿不愿意被杀的,一时有些心情复杂,到嘴边的解释硬生生憋了回去。这平南王是与骆玄策并肩作战多年的兄弟,他能理解他的心情,但不代表会原谅他擅做主张要取他性命。
虽然他自知不久矣,但性命被人惦记又是另外一回事。就让他恶劣些,让这人背负欺骗兄弟的愧疚吧,也许多了这一份愧疚,将来会对骆玄策好一些。
“我倒不知,大名鼎鼎的平南王,竟啰嗦如老妪。”宁祺掩唇轻笑,眉宇间的风华灼伤人心,狠狠拓下烙印。
“宁祺,我有个问题,你认真回答我,”他像是难以启齿,顿了顿才道:“你……真心喜欢过陛下吗?”
“不。”在肖翼剧变的脸色中,宁祺不慌不忙接上下一句:“我爱他。”
肖翼攥紧的手微微松开,又听宁祺道:“你若心中有愧,便让我再见他一面吧,你的事,我保证只字不提。”
终究,还是舍不得他啊。
肖翼陷入沉默,于他而言,最把稳的是迅速了结了眼前人,让骆玄策找不到证据,虽然狠心,但总好过他一直受此折磨,但榻上人眉眼落寞的请求,他又不能置之不理。
“望宁公子说到做到,陛下为你付出太多,还请还他自由。”肖翼拿出一颗药递到宁祺唇边,宁祺只犹豫一瞬就张开了嘴。这药真苦啊,如果骆玄策在,一定会喂他一颗蜜饯。
肖翼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宁祺,对不起,我不得不为。”看着那些人日日拿着宁祺找茬,看着骆玄策终日憔悴,他于心不忍。
宁祺没有说话,腹里一阵翻腾灼意,明明眼眶酸涩,却莫名清醒。
他想起那年宫宴,从边关回来,意气风发的兵马大元帅。
如果时光倒回,鲜衣怒马的将军,是否还会在梅园里回眸朝他一笑?
该是想远离他吧。
半生困顿
肖翼走后,殿内更加安静。
小半个时辰后,骆玄策归来,倒是冥冥中赶上了宁祺念叨的落日时分。
骆玄策端了一碗粥,掀开床幔,竟然见那平日歇斯底里的人,正靠在床头,眉眼温柔的凝着他,嘴角还带着浅浅笑意,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半年来,宁祺从来没有笑过。
“你……”骆玄策止住嘴边的疑问:“今日有事耽搁了,饿坏了吧,我下次早些回来。”
宁祺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想到这人眼里心里装的都是他,就一阵甜蜜又心生酸涩。
骆玄策呆愣着将碗递过去,他不舍得破坏宁祺此刻的笑意,那怕是假装也无所谓。
“你喂我。”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骆玄策神色微滞,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木楞着舀了粥去喂他。
见眼前人呆愣的模样,宁祺心里像被灌了蜜,这男人,怎么会这样纯良可爱呢。他盯着骆玄策,眸中火热,再次摇头。
这一摇头让骆玄策心头一跳,一时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浑身不得动弹。半晌才勉强回过神,浑浑噩噩喝了粥,俯身凑近宁祺,却在触及那双眼睛时结结实实顿住了。
今夜的宁祺仿佛收敛了所有利刺,对他露出柔软的内里,变得温柔魅惑,教人心痒。
宁祺抬手勾住他,微微用力便贴上了他的唇,待粥入腹,却是不舍得再放开,细细描摹起薄唇,贪恋着那抹温暖。
很快,骆玄策反客为主,狠狠衔住那片温软,来回吮吸。
许久之后,一切回归平静,两人眼底皆染上了热烈的火。宁祺借力抱住眼前人,轻轻在他耳边道:“我从小见百姓遭受苦难,原以为拼了性命得到无上的权利,就能给他们盛世太平,可兜兜转转,我连自己都护不住,咳咳……”一抹腥甜涌上咽喉,再被他压回去。
“阿策,你是天下民心所向,是大骆皇朝仅存的光芒。我相信,你能缔造那样的盛世,可惜不能与你一起了,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终是压制不住了。
骆玄策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颈边一阵温热,迅速拉开两人的距离,眼前之景让他魂飞魄散。宁祺一脸苍白,唇边染了艳丽的鲜红。
“宁祺,你怎么了?啊?我问你怎么了?来人,快找太医。”骆玄策眼底的慌乱刺痛着宁祺。
他唤了声心爱之人的名字:“阿策,来不及了,咳……你不要怪别人,好不好?”
骆玄策没吭声。
“答应我。”宁祺语气笃定。
“好。”你的要求,我都会答应。
“对不起。”
对不起辜负你,对不起我要先走了。
宁祺笑了,像初见一样灿烂。他望着眼前人,张张嘴想让他最后再亲一亲他,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眷恋的看他一眼,想把他的样子深深记住,也许来生还能寻到他的影子。
眼皮越来越沉重,宁祺放任自己堕入黑暗,他在骆玄策身边渡过了偷来的半年,如今是时候还回去了。
不,大概不能说是还,他欠骆玄策的,永远还不清了。
片刻后,他感到一股极强烈的吸扯之力,猛然睁开眼睛,眼前还是熟悉的摆设,却散发着诡异。
因为,他看到了瘫坐在榻边的骆玄策以及——榻上毫无生气的自己。
触及眼前,宁祺怔住,脑子里竟是什么也没剩下,只余一片空白。
好半晌过去,耳边有人道:“死了好,死了最好,就能安静待在我身边了,我怎么会难过呢,我不难过。”
宁祺回过神来,顺着视线望过去,只见榻边那个俊美异常的男子,神色温柔的抚着他灰白的眉眼,如果忽略他眼角滑落的泪,大概称得上是一幅美景。
他嘴里说着戳人心窝子的话,眼里却是来不及收敛的毁天灭地的悲伤。
他如此让人心疼。
宁祺下意识往前走,她想不顾一切奔向他,将他拥在怀里轻哄,叫他不要那么悲伤。他走近他,然后就这样毫无阻碍穿身而过。
从没有一刻像如今这瞬绝望,近在咫尺,却无法相拥。
“宁祺,你一辈子要强,如今是我见过你最安静的时候,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倔呢?”骆玄策跪坐在榻边,扣着他的手,仿若寻常埋怨之语。
宁祺在骆玄策看不到的对面坐下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静静陪着他。
“你大概是不记得七年前了,那年宫宴,我在边关打了胜仗,被召回皇都。梅花盛放的园子里,你挑灯嗅梅的模样,让我记了这么多年。”
“那时你多耀眼啊,嗯,就像大漠里十五的月,我以为伸手就能触碰,却没想到隔了天与地。我满身杀伐,甚至连向你走进一步都怕污了你。”
骆玄策很少说这么多话,宁祺听来,只觉眼眶酸涩,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他怎么会嫌他呢?他的将军啊,在荒无人烟的北地大漠戍守,几年如一日,护了多少百姓免于战乱之苦。
是个英雄啊。
“这也许就是我满身杀伐与罪孽的惩罚吧,让你怨我,恨我,与我为敌,让我不得所爱,受尽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