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来娇+番外(50)
“你说的屠戮忠臣,裕晟四年杀林羡青,你可知是谁的意思?督公与他无冤无仇,为什么突然查到了他侄子少年时曾强抢民女?”
乐游从内而外地疲惫,她以为自己细心教宁慎六七年,至少能让他不人云亦云,看事情能多想一步,结果终究是自己痴心妄想了。当初掰开了揉碎了讲前朝君权相权之争,原来一点儿都没听进去。
“你明知种种诉状大半是凭空捏造,还与大皇子一脉泼污水,这便是你读书人的天下清明?”
宁慎脸红了,他想说君子不拘小节非常之事非常应对,但嗫嚅嘴唇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乐游换了个话题,“你投药的时候怎么想的?倘若是毒药呢?”
其实最让她失望的不是宁慎咬死督公贪墨——检举爹贪污受贿是大义灭亲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是政治主张不同,她可以用大义来为宁慎开脱,毕竟督公这些年确实贪了,因果报应,自己受着。
但是宁慎为什么要将府中人迷晕?如果那日小林子他们迟来一刻半刻,不光自己活不得,宁府上下几十条人命恐怕都保不住,小德子是东厂出来的人,最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
她想起督公的话,“有人先在水里下药,等时机合适在放出香来,你平日喝的是玉泉山的水,和他们并不用一个壶。玉带估么是阴差阳错没喝水。”宁原道顾忌乐游,含糊一个‘有人’就带过去,没直接说是宁慎,他还下了封口令,不许府里再提迷药的事。
今日相见,不问清楚她实在于心不甘。自己千不好万不好,无论如何都把他衣食无忧养大了,怎么就到了要下药加害的地步。倘若那天自己也中了药,早不知被小德子带到哪儿去了,就算宁慎想辩解都找不到人听。
宁慎急急忙忙回答,“我自己先试过才敢用。那药对人无害,”他先拿只小鸡试过,后来自己也用了一次,确实只会让人昏迷三个时辰而已。大皇子府里给的药,他再相信大皇子人品也要查验一番才放心。
“你为什么投药?”
“我想把您救出来,怕有人拦着。”但您不肯走。他咽下去后半句话。
乐游都气笑了,自己真够可以的,怎么养出这么个蠢货呢?
宁慎却被这一笑鼓舞了似的,紧接着说:“小姨,季夫子十分赞赏您的为人,说您是女中豪杰巾帼丈夫,还想请您去青鹤书院做客呢。”隐隐得意起来。
乐游心里一凉,“你与他说了我是咸阳斋主人?”
“是的,季夫子极为佩服您。”
“那些士农工商平等?”字迹潦草,宁慎以为是小姨得到当时大儒赞赏而心情激动所致,用骄傲的口吻说:
“季夫子也觉得很有意思,认为很是值得研究。”
乐游不敢置信地看向宁慎,气的心口发疼。
自己真是自作自受,人说天机不可泄露,如今这副嗓子就是因果。季夫子?一个信奉程朱理学再注《女戒》的老儒,一个鼓吹天地阴阳自有分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他知道宁原道身边有自己,只会觉得是妖女当诛。
她看着眼前殷切的宁慎不知该说什么,该说的都说了,打六岁起每日亲自教导种种道理,分析朝堂和政局,在他身上倾注心血最多,怎么就能蠢成如此模样。她曾和宁原道夸下海口,说宁慎出世则为鬼谷子一般人物,入世则能比肩房杜。
真是打的脸肿如猪头。
说不定这次宁府的祸端也有自己的原因,季夫子门生遍布朝堂,含沙射影几句咸阳斋就能在皇帝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还好自己从来只是口头教导宁慎,未曾留下字纸,否则现在说不定就在诏狱里陪老鼠了。
宁慎今年才十三岁,乐游不想和一个初中生计较。她无力地挥挥手,自己无能,道不同,各行其是吧。
“小姨,郑阁老已经收我为弟子,明年我一定能中秀才,假以时日也能让您当诰命夫人,您跟我走吧。”
宁慎看着一行潦草的字迹落在纸上:“乐公子别叫我小姨了,既然你叫督公是宁原道,叫我宁乐氏才对。”
乐游怜悯地看他一眼,最后送了一句话,“注意饮食,留心狗洞在哪儿,跑的时候能用上。”
她端起茶盏,玉带送客:“乐公子,请吧。”
宁慎一撩袍子跪下磕了个头,“小姨深恩,宁慎没齿不忘。”
玉带送宁慎到大门口,没忍住把荷包里的银子都塞给他了,说了一句“往后好自为之吧。”就急急掩上门回去。
归家
乐游已经回到尺水阁,她正站在廊下看院子里的麻雀蹦蹦哒哒,不知不觉就到了九月,燕子携家带口往南走,只有灰秋秋的麻雀要在此熬过一冬。
熬着呗,这日子熬着熬着就过去了。
玉带悄悄走到她身边,欲言又止,“夫人,少爷他也是受人蒙蔽……”
乐游摆摆手,示意不必再提。她像是凭空老了十岁,只看着叽叽喳喳的鸟雀发呆,眼里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玉带知道夫人这是伤心伤得狠了,不再多嘴,只静静地陪她立在外面。
宁慎九成九是废了,什么郑阁老要收他为入室弟子,大皇子如何器重,全都是狗屁。但凡有一点脑子的人都不敢用他,连养大自己的人都能背叛,就算说是大义灭亲,天下也再无他立锥之地。
况且,哪个披朱挂紫的人手上干净呢?谁把宁慎放在身边无异于一个□□。
乐游不想管他,盘算小叶子如今在哪儿。
小林子急匆匆进来,眉飞色舞蹬噔噔跑进院子。
玉带笑骂他:“急脚鬼似的,谁在后头撵你了!”
小林子眼睛亮晶晶地,“夫人,进去说进去说。”
乐游失笑。
玉带看乐游终于有笑模样,凑趣儿说:“这小猢狲分明就是惦记夫人屋里的点心。”
但真真是个好消息。
小叶子回来了!
乐游闻言大喜,笑得见牙不见眼,抬脚就往前院走。
“夫人夫人,督公让他回屋整顿自己呢,一会儿收拾清爽就来给您请安。”
乐游哪里还等的住,挥了几笔,“不用,我去他屋里看他,你带路。”
小林子不敢带路,天下没有主子亲自去仆人房间探望的道理,况且要是让督公知道夫人去了小叶子屋里,醋缸能成醋海。
没人带路也没关系,乐游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住哪儿,她轻飘飘看小林子一眼,兀自去了。
玉带也兴冲冲地和夫人说一会儿给小叶子做什么吃。小林子无法,只好苦笑一声跟上。
到了地方,乐游不好直接进去,十五六的大小伙子了,就算亲娘也不能推门就进。玉带示意小林子进去看看方不方便。
小林子硬着头皮敲敲门,“叶子,哥哥进来了啊。”
没反应。
再敲。
还是没反应。
小叶子武功一等一的好,不可能这么大的动静都听不见。玉带和小林子对视一眼,心里发寒。
乐游心里着急,直接推门进去了。
简单的屋子里放着只大浴桶,小叶子头歪在桶沿,眼睛紧紧闭着。
小林子立刻窜上去探他脉息,还好有气儿。
乐游让玉带快去找陈大夫——自从宁府出事,督公就有意自己养起了医士,陈大夫是其中佼佼者。
已经耳顺之年的陈大夫背着药箱呼哧带喘地来了,督公与他一道,乐游看见宁原道就有了主心骨,暗暗吐了一口气。
小林子上前解释清楚,陈大夫仔仔细细检查一番,把脉的时候旁人大气都不敢喘。
乐游心急如焚地看向陈大夫,这种时候她顾不上男女有防,只想听一个结果。宁原道握住她一只手,示意稍安勿躁。
望闻问切得有一刻钟,陈郎中终于开口,“督公,这位公公是劳累太过,等他睡醒了就好。”老人家非礼勿视,并不敢抬头,怕顶撞督公夫人。
敢情是睡着了。
众人哭笑不得,避出去让小林子把人安置好。
“去把斗篷给夫人拿来。”
玉带脸上一红,方才太高兴,竟然没给夫人穿斗篷就出来了,她小跑着回去拿。
乐游比划不用,但宁原道握住了她手,陈大夫赶紧拎着药箱告退。
“丫鬟越发不经心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宁原道皱着眉说。眼下已是深秋,西北风呼扯吹透衣裳,乐游身体算不得强健,平日总要多注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