撚青梅(87)
场面着实令人难堪,长公主忍不住用丝帕抚额,“太子,依你看此事如何解决?”
何轸倏而被点到名,惊魂未定,犹豫不决道,“姑姑息怒,是侄儿一时中了有心人圈套,才酿下这等丑事,既然事已至此,侄儿愿将杨念姑娘接入府中,以待腹中孩儿降生……”
他只允诺了杨念腹中的孩子,而对杨念只字未提,这摆明了是只想要孩子,而不打算给她名分了。就算这孩子生下来,自然也会寄养在太子妃的名下,而与杨念再无相干。
何轸此番是在逼着徳胤长公主表态,他的意思明确得很,若这珠胎暗结之事传到圣上耳朵里,那便不能怪他何轸心狠,孩子他认下,可这杨念他断然不会再要。一个当众出卖要挟自己的女人,留在府里,岂不是一大祸患?
可若徳胤顾及杨念长公主府的出身,替他遮掩下此事,那他会考虑将杨念收入府中,给一个普通名分,终老尔耳。
养女利用她,侄儿也来逼她,徳胤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杨念,到底也是十几年眼见着长成的,果不其然还是心软了,叹道,“眼下此事无需深究,若太子肯收了她,倒也了结本宫的一桩心事。”
此话一出,何轸在心底彻底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赌赢了这一把,方才差点一切都被杨念弄砸了。
他上前不甚温柔地扶起那梨花带雨的女子,冷冷道,“杨念姑娘,还不谢长公主恩典吗?”
二人的手交叠在一处,却没有半点温度,面无表□□一齐向徳胤谢恩时,却被进殿的人出声打断了。
“看来,臣这是来晚了一步?”换毕常服的周双白向徳胤长公主拱手行礼道。
梁淑甯的第一想法是,他怎么会来?莫非他一直都知道这事吗?
徳胤朝梁淑甯点了点头,示意周双白是她方才差人召来的。
这下何轸放下的心又再次提起来,若说他第一忌惮的人是父皇,第二位恐怕就是这位周首辅,周双白的三言两语似乎很容易就能改变父皇的对他的看法,这样的人对自己承袭帝位的态度并不明朗,教何轸怎能不怕呢?
“现下,微臣应当恭贺殿下,抱得美人归?”周双白朝何轸笑笑。
何轸额上涔出几颗冷汗来,看来这京中大小事都瞒不过他的耳目啊,只得硬着头皮道,“周首辅见笑。”语毕,只想领着杨念这个扫把星,赶紧回太子府去,莫要再杵在这丢人现眼了。
可惜周双白不打算遂他们愿,“殿下留步,微臣有些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子轸随即顿住,恭敬道,“首辅请讲。”
“前段时日,微臣偶然间遇到一名乞讨的老妪,她自称曾在长公主府当值,据说与杨念姑娘还是旧相识,”周双白眼风扫向在旁的杨念,见她立住的背影一顿,又道,“杨念姑娘不想见见吗?今日恰好我也将人带来了。”
杨念泪痕还未干,扯着唇角着实有些心虚,她不知道周双白今日究竟要做什么,“长公主府的官婢一律登记在册,怎会流落在外乞讨,只怕周大人是被别有用心之人骗了吧?”
“是不是故人,一见便知,杨念姑娘难不成是不敢见?”周双白语气淡淡。
那名老妪此刻已在殿外候着,今日她杨念不想见也得见了,那老妪蒙着面纱,看不清相貌,只露出一双吊梢三角眼,看向杨念时迸发出浓厚恨意。
杨念被她这么一盯,顿觉腿软,这人竟是,早已“死”了许久的岑嬷嬷。
第七十七章
那老妪将面纱摘去, 众人在看清她面上的刀痕时,明显都呼吸一窒,“是何人下了这样的毒手?”徳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伤疤纵横的脸上只能依稀看出相貌, 竟真是先前失踪的岑嬷嬷。
原本听说是在外欠了赌债,便避去乡下躲债去了,只是没想着如今落得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岑嬷嬷跪趴在地, 以干哑的嗓音嚎啕,“老奴无颜再见长公主殿下,如今这副模样全拜杨念这蛇蝎女子所赐啊!求殿下为老奴做主!”
“母亲!莫要听这疯妇在此胡言乱语!岑嬷嬷监守自盗, 自作自受, 如今竟要将脏水泼到旁人身上!”杨念面上激动起来,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还不快来人, 将这个疯妇拖下去!”
徳胤冷眼瞧了她一眼, 便示意岑嬷嬷继续说下去。
杨念接管长公主府中馈时, 中饱私囊, 不仅是香料、药材, 吃穿用度各方各面无不大包大揽,还联合岑、宫几个心腹逼得府上好几位老人告老还乡, 在各个关卡换上自己人, 为的就是往后大开牟利之门。在事迹险些败露之际,杨念则选择向岑嬷嬷痛下杀手,更狠毒地划花她的脸推下水塘, 做了个毁尸灭迹,她侥幸死里逃生,苟且偷生, 为的就是今日,当众撕开杨念这蛇蝎美人的假面具。
此时杨念那张娇艳的小脸早已苍白如纸,岑嬷嬷却不肯因此停下,“长公主殿下,杨念包藏祸心,还曾在殿下的药中动过不少手脚,正因老仆无意间发现此事,她才下定决心置老仆于死地啊!”岑嬷嬷口说无凭,又将这些年杨念与西域商贩通信,采买曼陀罗花种的几封信件呈上,这是她先前藏匿于别处,用于威胁杨念的证据,没成想阴差阳错今日拿出来成了检举她的证据。
在场的一众人都不免讶然了,杨念姑娘平素里娇柔至此,一夕之间跌落神坛,不仅爱慕虚荣,还曾暗害养母,显得她与太子珠胎暗结一事更加恬不知耻。
“你这孽子……”徳胤差些喘不上气来,“当年你说喜欢箜篌,我便请来西域乐师悉心教导,可你呢,竟一心想着以毒物害我性命!”那信上徳胤看得分明,学艺只是幌子,为的是寻到一种□□,害人于无形,如此祸害竟被她养在长公主府十多年,农夫与蛇的故事也不过如此。
“母亲,不是这样的,都是我一时糊涂!”杨念磕头如捣蒜,头上珠钗罗翠散了一地,“当年您郁郁寡欢,醒着时待我百般好,可一旦病发,便是非打即骂,我只是太怕了,绝非蓄意谋害,”她颤抖的手指向站在一旁的梁淑甯,“就在您找回亲生女儿后,我更怕了,怕失去所拥有的一切,您可还记得当年您将我带回长公主府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莫怕’,难道您都忘了吗?”
徳胤听了心碎,杨念这些年也曾弥补过她心底的丧女之痛,小时候她是极乖巧的,就算自己病发时,也整夜守在殿内寸步不离。徳胤自知生性凉薄,没能给杨念更多关怀,事情走到这一步她确实难辞其咎,可也不代表自己能够原谅杨念的所作所为。
“休要再提,今日本宫可以饶你性命,只是至此恩、断、义、绝,长公主府断不会再接纳你。”徳胤说得决绝,目下只觉头痛欲裂,朝下摆了摆手,唤身旁人扶她回宫歇息,实在无心无力去发落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殿上人散去大半,此刻杨念再也无法忍受地痛哭出声,周身好似回到那个十多年前的雪夜,那种濒死的错觉催促她攀附任何能使她活下去的力量,她膝行至何轸脚下,怆然欲下,“殿下救我,至少、至少念儿腹中还有您的血脉啊!”杨念猛然意识到,她还有孩子能当作筹码。
“这是世上您唯一的血脉,他还没能来到世上,并没有做错半分啊!”杨念在赌,双手死死攥住何轸的袍脚,太子岂能无后,立储的关键时刻,她腹中的孩子是极有用的,不是么?
何轸冷笑,用手一根根掰开她的指尖,狠狠地将杨念推到一边,“孩子若是知道他的生母如此卑贱下作,只怕会厌恶自己被你这种女人生下来吧,”孩子他会留下,但一旦生下来,这个女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处理掉,何轸像对待污物一般掸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杨念恨得浑身发起颤来,牙关狠狠咬住唇舌,嗓子眼里传来一阵腥甜,她在想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步步沦为如今的可怜虫,而这一切究竟是拜谁所赐呢?
她哀艳的美目不再有光彩,缓缓聚焦于眼前的女子身上,没错,正是梁淑甯的出现改变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晏子毅、何轸、周双白,原本只要她想,都可以做她的幕下之宾的,她本可以一步步走上高台,将他们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她甚至能确定自己曾这样尊贵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