撚青梅(72)
杨念虽有些不屑,可心里也多少不是滋味,自从换了新药后,徳胤这段时日可以说,对她是言听计从,这冷不丁冒出一个亲生女儿来,教她怎么能心安?她只能安慰自己若想成事必先成势,决计不能因一时的失意而败馁,她自始至终的目标都盯紧了高台之上的那尊荣宝座,如今周双白潜州一趟来回,京中风向也随之转变,幽王被褫权早已是不争的事实,唯一的竞争对手败下阵来,这皇位自然而然会落到太子轸的头上,那么,如何接近太子轸才是目下的重中之重。
只可惜,东宫里太子何轸的日子也不大好过,他安插在潜州军中徐庆失手,偏偏撞在周双白眼皮底下,所幸徐庆及时自戕并未留下实质性的把柄。可前几日圣上赐了一幅《里仁篇》的手卷,里面有一句“人之过也,各於其党。观过,斯知仁矣。”圣上心里知道,口上并未挑明,只是将此事归结于他何轸误信谗言佞语,才作出这样的荒唐祸事,可如此的暗示简直比掴在他脸上还难受。也教太子轸彻底知道,周双白之所以不参与各党纷争,因其背后所代表的是皇权,更是圣上摆在朝堂之上迷云诡谲间定盘的星。
心里只恐惹圣上不悦,何轸这几日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他无旁的法子,只能唤来门下谋士共商日后对策。而眼前这个赵浚正是他倚重的几人之一,更为关键的是,前些时日潜州投放疫种之事,赵浚当时极力阻止,只可惜他一时糊涂并未将其良言采纳,猪油蒙心听信了那草包纨绔晏子毅的馊主意,现在早已是追悔莫及,心里对这个赵浚则刮目相看起来。
赵浚为人寡言少语,在大小事上从来不多置喙,只是此人深于城府,他的部分主张又过于激进,让何轸一直来畏葸不前,就比如赵浚曾与他一句谏言,“只要圣上在一日,太子便永不能凌驾其上。”这话的言下之意,何轸听了只觉得心惊肉跳,忘不掉却又不敢深想,某些矛盾的想法在他内心深处扎下了根,时常扰得他心绪难宁。
何轸日常感慨身边没什么可用之人,这么多年来出了独一份的周双白,却被圣上招揽御前,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赵浚,看他能不能想出法子暂解眼下水火之困。
赵浚拱手,依旧一字千钧,“回太子殿下,由长公主府入手或能另辟一番天地。”
“这是何意?”何轸忙开口问,见赵浚缄口不言,敛目想着,这安宁郡主不日便会归京,其生父秦拱当年一手成就了如今的覃家军,原本他门下冯云榉娶倪家嫡女,便存有招揽覃家之意,如今秦安宁归来势必会动摇军心,他先前的筹谋恐怕又要有所松动。赵浚说得没错,这位安宁郡主如今成了重中之重,向长公主府中安插人手已迫在眉睫,何轸随即就想到徳胤长公主膝下那位唤做杨念的养女来,或许自己该寻个机会与其搭上联系,也便于日后探听秦安宁的一举一动。
太子轸想透了其中关节,愈发觉得赵浚多谋善断,心头大悦当即赏赐千金。即刻着人去探听杨念近日出府的章程,造一场偶遇即是最好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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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长公主多年来身子抱恙, 如今听说爱女复得,这些时日也多少能振作起精神来。杨念这日往净业寺去,对外宣称是祈求佛祖保佑长公主身体康健, 护佑郡主一路顺利返京, 倒是兼得了孝顺友爱之美名。自然背地里也有人讥她,去了佛祖面前大概该为自己拜拜才是,正主一归京, 她这冒牌货还能硬赖在长公主府不成么,想必长公主早晚要将她指婚出去,以杨念向来高不成低不就的性子, 倒教这些看热闹的人生出好奇心来, 想瞧瞧这个装模作样的李鬼最后能落得什么个人家里去。
杨念面上不显,心里却也忍不住发急, 前几日她偶然旁听着长公主与崔女官好像在商议着她的事, 一想到长公主先前属意城郊的那位举人, 她就忍不住攥紧了指头, 她花了不少功夫才好容易将徳胤哄得服帖, 长公主府的中馈也刚刚接手不足月余, 一看亲生女儿回来,就等不及了要把她打发出去?那秀丽的鼻尖轻哼出声, 她杨念的命从来不由天, 与其让她在城郊的庄子上苦熬一辈子,她宁愿铤而走险为自己谋一丝生机。
这不,今日就是个机会, 她偏挑着今日来净业寺上香,是因为着人打听到这日是太子轸生母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何轸都会到寺内为母亲请一柱香。既太子轸这样注重孝道, 在寺中偶遇也如此“有心”的她,她私心里很有把握给太子留一个不坏的第一印象。
可惜这段时日天公不作美,秋雨连绵沉郁,织起一片灰暗的穹顶,雨丝淅沥沥地打在轿帘上,跟着銮铃一步一颠地作着伴,杨念今日悉心妆扮过,一身素白竖领对襟,襟边绣了一株玉兰,像于宣纸上勾勒出一般别致生动,她先前便刻意打听过那位太子殿下的喜好,何轸此人喜静,虽在政事上没有大的才干,却舞得一手笔墨丹青,尤其是善画兰。领上的鎏金珊瑚搭扣衬得她一张净扮的脸,愈发白净俏丽,杨念素手微卷帘,瞧着不远处的净业山,嘴角微微勾起。
到寺内杨念便直接踱进了后园,与守在园内的小沙弥打过了照面,照老例儿给这鼻旁生了颗痦子的小沙弥赏钱,只是这次尤其丰厚着些,那小沙弥偷偷在袖中掂了掂分量,头引得更低给杨念作了一个福,转身下去了。而这雨仍未下净,云蒙蒙不肯断绝,寺内笼得一片薄雾,倒有几分南国梅雨景致的悱恻,挠得人心里也跟着微微痒起来。
以至于何轸抬步出了圣慈殿,便恰好遇上美人湿鞋的这一幕,烟雨濛濛间颇富画意。杨念缓缓抬脸,瞧清男子面孔的那瞬出口小声惊呼了一句,愕着媚眼紧忙颔首拢起足间的系带,在俯身的空当儿露出一截粉颈来。
何轸立在原处顿了一下,身旁的人早被他属意屏退,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眼瞧这位长公主养女,如今瞧着倒真真是个娇弱美人。外头雨幕未歇,两人只得在同个檐下避雨,何轸向来知礼,不敢唐突了佳人,只得背过身去。心里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刚想着跟她能牵上线,这外出礼佛也能恰好遇上,何轸心里更觉得杨念这条路能走得通畅了。
片刻,待杨念穿戴好了鞋袜,主动走到何轸身后,微微福了身子,柔声道,“民女不知殿下在此,多有冲撞,还望殿下恕罪。”那声音娇得简直要洇出水来,杨念气息逐渐不稳,此时心下只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旋即脚下一个不稳,往前跌了一步。
太子轸下意识伸手去扶,两人胳膊挨在一处,杨念整个身子都靠在太子些许瘦弱的肩上,过了片刻,杨念像是堪堪稳住呼吸一般,满脸羞红地将胳膊往回收,两人间这才拉开些距离,何轸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以缓解目下的情形。
檐下的女子含羞低下头,与何轸笑语嫣然,这一幕由始至终尽数在楼上帘内的男子眼中,晏子毅默默转过视线,他的眸底并无半点波澜,想起杨念方才的娇羞情态,觉得熟悉却又陌生,先前两人之间曾比这亲昵百倍,可那张脸对着其他人,笑得也能那样含情,晏子毅的心里甚至感受不到什么挫败,像是很早就料到的一般,他知道她的野心,她似乎也从来没有将两人间的情谊纳入过未来的考量。
这些他都知道,可直到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她终于还是先一步抛下了他,不是么。
只是不消片刻,晏子毅那片花瓣一般丰厚的唇就微微勾起,朝身后那抹隐出的身影缓缓道,“赵先生,请您转告周大人,他的建议我会考虑的。”他抬起头,又恰好瞧见琉璃瓦上自己的倒影,竟好像也是一脸陌生的神情,晏子毅的嘴角笑得更开了。
赵浚只朝晏子毅拱了拱手,没有答话便转身离开,瞧檐下那对男女刚刚谈完,他眼下还得回到何轸身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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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双白一行是五日后才到近畿,又在城外宿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入京,为的就是面圣接诏的受封大典。轿子入城门之时,其盛况还是出乎了梁淑甯的预料,她一身华服端坐在装着珠帘的轿辇之上,四周红纱帷帐之上绣点点金蕊梅花,牵头配有四牛,每一尊皆披挂彩幡,牛角缠金丝线。在本朝,只有最尊最贵者出行才有此阵列,水牛的步履缓慢,走起来却稳中有度,带动着辇旁的两只銮铃作金石碰撞之声,铃铃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