撚青梅(41)
还是忍不住被自己的想法涨红了脸,梁淑甯老实巴交地答,“是江南李主帐中香,用了鹅梨和着沉香屑隔水蒸出来的,若是哥哥喜欢,改日送些与你。”最后一句明显是她顺嘴说出来缓解尴尬的,前世她偷偷慕恋他,便将屋内薰香改为二苏旧居的“雪中月露”,只因那股子清峻冷冽才与他更合,周双白怎么会喜欢这甜腻的鹅梨香?
果然听他开口拒了她,“倒不用,”谁知他托着她的手腕凑在鼻端一闻,又添了一句,“香炉熏出来不比身上带的。”
此处被他刻意略去了一个“你”字。
纵使少了这么个字,可梁淑甯一听,仍纳闷儿这话是几个意思,简直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可偏偏周双白就是满脸的正经,况他现下还在病中,略带着苍白的面色有种羸弱之美,倒愈发显得此刻胡思乱想的自己才是那个不正经的。她这会儿脸红透了,顺着耳朵根伸到颈子里,是因为自己无端肖想而感到的羞愧。
周双白偷眼看她羞红一张脸,艳得宛若春信桃花一瓣,一时怔忡手微松了半寸,倒被她眼尖钻准了时机,稍一用力将腕子从他掌心脱出来,往旁边闪身打岔道,“哥哥是男子,自然不懂女孩儿心思,现今时兴的是燃香丸,熏在里衣或珠钗之上,外裳将香气一罩显得不浓,再由体温一暖,徐徐生香才算雅致,珠钗上带了香气缀在云鬓之间,行至所处香气若隐若现,却生生教人找不出这香味来源何处……”梁淑甯嘴巴一张一翕地跟他解释了一堆,拼了命想把这段找补回来。
“以往众人尚香品香,原先不解,如今眼睛瞧不见,倒有些能体会个中妙处了。”周双白颔首以表同意,就这么偏头看着眼前的“妙处”。
梁淑甯明知道他这会儿看不见,却莫名被“盯”得有些臊得慌,听他说到“如今眼睛看不见”,不知怎地又有些心酸起来,就同他扯起别的话头子,“其实,上元节那日之事,我一直想与哥哥致歉,若非我不留心把荷包给了覃啸阳,还当面顶撞兄长,哥哥也不会连夜动身南下,也就不会招致这样的祸端。”
一听到那个颇为刺耳的名字,周双白此刻满心的旖、旎就这么被倏然打断了,微微蹙起了浓眉,这张嘴真是向来知道怎么拣些他不爱听的说,是不是他太过好性儿就教她长不了记性,可对着眼前这么一张懵懂娇嫩的脸怎么也坏不起来,“你我兄妹之间,哪能这样见外。”周双白这样说,无非就是想告诉她,他们二人之间可是要比覃啸阳那个不相干的外人,要亲的多得多。
这话从周双白嘴里说出来,让梁淑甯觉得十分不易,这么一个冷心冷情的人能亲口承认她妹妹的身份,竟然教她有种苦尽甘来初现曙光的欣慰,若是这辈子能一直这样下去,倒也是很好,“哥哥君子一言,既然说好了就要与甯儿做一辈子兄妹才行。”梁淑甯心下正忙着感动,周双白这人虽落落穆穆,可对妹子还是慈眉善目,颇有几分照拂之意的,再联想到日后的他注定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能做相爷妹妹这脸上不知得多添光彩呢,总之只要不嫁给他,怎么都成了。
梁淑甯觉得这世老天待她不薄,嘴角溢出笑意来,看在周双白眼里显得有些稚气,却忍不住跟着弯起嘴角,指头在身旁案上轻轻点了几下,做一辈子的哥哥?有何难的,反正等日后成了亲她想叫他什么都成,他都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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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的信期说到就到,周双白也在大半月前颇为凑巧地“复明”了,虽然与其本人心中的意愿两相违背,再拖下去却不是办法,那梁淑甯每每都急得快掉泪了,想这小姑娘心里是多怕他误了科考。
一向冷清的贡院门口,今日却难得的人流如织,其中更不乏香车宝盖,抑或是携家带口地前来相送,这么对比之下梁府显得尤为朴素,来的人也不过简单梁淑甯梁淑仪姐妹两个。
此时周双白身上正穿着梁淑甯亲手做的新袍,果真是芝兰玉树有匪君子,梁淑甯瞧了一眼他喉间的双耳袢扣,不知怎地又想起那日的荒唐事来,赶忙捋了捋鬓发以作掩饰。周围皆是各大家送考的轿辇,连梁淑甯都隐约觉出周遭世家小姐们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朝他们这边聚过来,总之不是来瞧她的,这点自知之明梁淑甯还是很有的。
周双白的眼睛却一直凝在她的脸上,身旁梁淑仪唧唧呱呱说了一堆,他也没听得进去,等梁淑仪说累了,他仍盯着梁淑甯,想看她有没有什么想与他交代的。
梁淑甯这厢还没来得及张嘴,从远处传来一声唤,倒比周双白对她都亲,“淑甯妹妹!”这三人同时抬眼望过去,过来的倪若跟覃啸阳,而这一旁还跟着稍小的一个,梁淑甯看了一眼,心下猜测她莫不就是倪若家的那位庶妹?
覃啸阳本家里没亲姊妹,皆是威严孔武的兄长,况且也没人对他的科考报以厚望,倒是表亲的倪家姊妹特来送他,连倪老太太也亲自走了一趟,只不过此时坐在马车上并未下来。又是月余未见,少年的身条子倒抽起来,面上隐约有了坚毅的棱角,只是那行为举止仍是一团孩气,从远处跑过来衣袂一颠一颠地,三步并两步燕子似的飞到梁淑甯面前站定,月匈口微喘着气,“淑甯妹妹,你们教我好找。”这个话里的“你们”明显就是个幌子。
倪若和那另一个姑娘被他甩在后面,撵了几步才跟上来,梁淑甯显然见了倪若更亲,两人拉上了手,这会儿旁边那位姑娘却说话了,柔声柔气地,“这位姐姐生得真是好看,啸阳哥哥果真没说错。”
梁淑甯看了她一眼,点头笑笑算是见过,这姑娘与她年岁相仿,穿一件水蓝对襟长绸衫下身是玉兰缠枝百褶裙,有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清丽淡雅。转头看向倪若,意思是要等她介绍一番。
谁知道倪若不愿意搭这个茬,偏过头来装作未闻似的只顾着跟梁淑甯寒暄,倒是覃啸阳接了话头子,道,“这是嫣然表妹,比我们小两岁。”
果不其然,被梁淑甯猜中了,这倪嫣然的名字她从倪若口中听说过,总之这位庶妹不大受她待见,据倪若说从小到大在这个满身心眼的庶妹身上可没少吃亏。梁淑甯友好地笑了一下,将身边的梁淑仪和周双白也稍作介绍。
那倪嫣然认完人,便怯生生地往覃啸阳身边凑,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面上有种人见犹怜的神态,覃啸阳就解释道,“嫣然自小就有些怕生。”
倪若当下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梁淑甯看了忙得也去拽她的袖子,这大庭广众之下姑娘家哪能这么地,教人看了去嚼舌根可就不好了。她心里明白倪若的意思,这要真是自小怕生的人,方才哪能张口主动招呼她那一声,况且这话里还有不止一层的意思。
现下看来二人同年,这月份大小都还没搞清楚呢,张口就叫姐姐就有问题,大抵意思是我年纪小话里话外有怠慢之处你该包涵。二则本朝女子瞧不上以色侍人,上赶着说好看其实不大算是冲着夸人去的,况且夸就夸了,偏只夸她一个,置旁边的梁淑仪于不顾,又是一处学问,现下梁淑仪可不就环着膀子,不知该生谁的气呢。而最后那句啸阳哥哥,摆明了是把话中的纰漏无形之中都推给了覃啸阳,还彰显了这覃啸阳与她关系的不一般。
覃啸阳心眼粗,正好也愿意上赶子当枪使。短短一句里外挑拨个遍,梁淑甯看了倪若一眼深以为意,这位嫣然妹妹真是个人才啊。
这会儿冯云榉也恰好瞧见他们,正朝这儿过来,倪若赶忙挺了挺肩立着,覃啸阳趁机往梁淑甯身旁站了几步,那袖子就这么从倪嫣然手心抽出来,眼见着那姑娘的嘴角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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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冯云榉来了先是问候周双白, 见他如今大好也是满心欢喜,接着与倪若二人不约而同地走近了说话,梁淑甯见了忍不住抿嘴笑, 就没太注意眼前的人, 覃啸阳看出她心不在焉,忍不住伸出手拉了她的手,隔着袖子的。
这动作细微, 却引起不少几个人的注意,倪嫣然看得最清,其次就是周双白, 他眼底隐隐刺啦冒火, 乜了远处轿里恰好也能看到这幕的倪家老太太一眼,负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