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记(12)
我斜眼乜他：“红尘滚滚，大芳痴痴，谁寂寞你都不会寂寞……”
灰疏显得不好意思，正红了耳尖，我继续道：“此处并无世家，消息闭塞。各世家所在，互通有无，若有邪修，定早已知晓。”说到这里，我有些心虚，近二百年的封山闭门，确给蓬莱邪修侵我澜沧提供了好时机，若在二百年前，各世家交流频繁，哪里容得这些小人如此为所欲为？想到这里，我胆薄的看了看莫泠儿：“莫师妹所在东海便安适如常。”
此刻天有些黑沉沉的，遥远的天地交接处，团团堆起的乌云像是随时会倾倒的山，重重的压在小镇上，日头藏在云层后方，似被绑架的肉票，苟延残喘。
莫泠儿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而后看着远方残云，长长的吐气：“此处，原是有世家的……”
“是吗？”青仪在她近旁，扭过身子看着她。
我盯着在不远处翻看地上遗落符咒的灰疏和阿戎，只听得她继续轻轻说了一句：“煜尘，取日月睛来，要下雨了。”
祝湛从迷踪袋里掏出一枚小巧灵器，单手抛入空中，只见一半掌大圆珠慢慢旋转，有眼一开一合，他口中默念咒词，唤了声：“日月睛”，继而二指引剑诀以示引导，随后圆珠加速旋转，且渐行渐远，消失在视野中。祝湛闭目打坐，一盏茶后，圆珠随诀而归，落于其手。于是，他一手捻了灵力，于天幕中轻轻一抹，一副长八丈、宽五丈的雾白气幕显露眼前。
整个止溪镇跃然气幕之上，镇中广场将小镇一分为四，东西南北各成格局，西北临湖，以客栈、茶楼居多；东南居家所在，菜市、酒肆、居屋，层层叠叠，展示着曾经的熙攘。只是，现在城内各处均已荒无人迹，东南一角更是被烈焰所焚，墙皮脱落，屋角残缺。整座小镇灵流稀疏，空无一人。祝湛右手一挥，画面推远拉进，在气幕上缓缓移动，众人静观，心情沉重，一时间鸦雀无声。
“停！”突然，莫泠儿大声道。
画面立刻停顿，而后缓慢回放。此刻，日月睛正停在郎溪山脚，离镜潭不远的地方。此处迷雾氤氲，定睛看去，并不清晰的视野中，隐隐可见一圆形巨坑。巨坑跨度约二十丈，自高处看去，深不见底。因郎溪山为灵脉所在，坑底灵气阵阵溢出，像是装满沸水的铜盆。坑口覆有法阵，将逃逸的灵流牢牢束住，淡淡猩红荧光笼罩巨坑之上，远远看去像被云雾托着的赤色玛瑙，与不远处的碧色镜潭遥遥相对。
此时湿重之感更盛，天愈加黑了，团团乌云连接成片，一场倾盆暴雨就在眼前。
“似是地脉塌陷所致，表面覆有灵障应是人为。”我说出了我的判断。
“看方向应在正北。”青仪补充道。
“地面塌陷，灵气外逸，为何？”莫泠儿皱了皱眉。
“莫非有人刻意挖开灵脉，采补灵气？”灰疏猜测道。
“绝无可能。”莫泠儿肯定的说：“掘断灵脉似是杀鸡取卵、涸泽而渔，此等作为，与疯子无异。”而后转了个身，面对大家提了建议：“不如前去勘验一番，一看便知。”
“为何绝不可能……”灰疏有些疑惑，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青仪见他抓耳挠腮，便将他唤到身边，问道：“澜沧何以成为下修界二之其一？”
“澜沧之地与人界不同，地底灵脉可引导七窍魂魄。”灰疏一边说着，一边化形跳上青仪肩膀。
青仪点点头，继续道：“没错，七窍魂魄会被灵气吸引，投身于灵脉所在。正因如此，自千年前灵气枯竭，人界便再无修士。澜沧灵脉完整，虽四散分布，却在地底互相交通。灵气自灵脉透过植物、土壤、水源自然溢出，以供修行之用。距灵脉较近之处灵气充沛，于修行有益，因而各大世家基本都聚居于灵脉近旁，如东海的玲珑岛、北倾的初云峰……外逸的灵气与灵脉自身存有微妙平衡，外力不可轻易干预。千年前曾有修士试图开山劈石，凿灵脉以增修为，结果山体缺损过大，磅礴灵气外逸逃散，接着地动天摇，差点毁了澜沧。最后世家合力，补了掘断之处，才使澜沧免于灾难。从那时起，众人皆知灵脉为澜沧根本，不可轻易动摇。因此莫姑娘言之有理，‘挖开灵脉’不太可能，毕竟覆巢之下，难有完卵。”
“且巨坑之上覆有禁制，应是人为。目前所见，不似有意为之。”莫泠儿低低插话：“至于是何意外，须得好好勘验。”
小镇通往巨坑先前并没有路，只有碎石铺就羊肠小道，偶尔被杂草荆棘掩盖，偶尔被断木巨石所阻，路面时有时无。倾盆暴雨落下，雨幕阻了视线、困了脚步，走了小半，众人都有些疲累，于是青仪提议干脆就地修整。
莫泠儿在雨中支了约十丈长宽的避水障，我唤了阿戎和祝湛，束紧腰带，挽起裤脚，持鞭持剑砍些杂草枯枝，想整肃地面，起个篝火以备所用。于是，阿戎对着近处石壁前的枯枝砍下一剑。
没想到，这一剑竟砍出一方洞天来。
近处石墙被一人高的枯木杂草所掩，我正面对石墙施法，想要驱干枯枝上沾染的雨水，于是正好见得阿戎一剑砍去，其后赫赫露出了一扇石门。阿戎还想再砍，被我伸手拦住。障目之术自古有之，各家心法均有记载，世家散修皆可修习，入上思境便可施展。莫泠儿太清近小乘的境界，几乎可勘破澜沧所有目障，而我上清境界，也能看到此石壁上异常的灵流，阿戎刚刚筑基，自是被目障所惑。
石门约一人高，触之与山石无异，表面覆有一道薄薄的灵气，泛着微微红光。青仪催动灵力，翠色妖丹在胸中泛出荧荧微光，他伸出二指，探入心尖近旁，妖丹微光由深及浅渐渐浮于体表、而后破出体外，继而缓缓融入石壁灵流之中。青仪指尖微动，祭出妖丹于灵流中探索寻觅一番。
须臾，妖丹归位，青仪轻裘薄汗，朝莫泠儿点了点头：“并未探及妖力”他有些轻喘。
澜沧为下修界二之其一，除了修士、还有灵兽，二者于修行之道殊途同归。但灵兽以妖丹为承载，可感应妖力，而修士以识海为承载，三魂七魄为根本，可感应魂魄之能。青仪释出妖丹，是怕此处为灵兽洞府，恐惊其修为，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莫泠儿召来红镰，掌中捻诀隐隐感受障中魂力，白衣广袖，赤色神兵悬于身前。而后，灵流聚于刀身，当空劈下，一道剑气过后，目障已除，一人高的洞口便霍霍显露出来。
第八章
众人鱼贯而入，只见石门后是一巨型石窟，纵深均有百丈，粗粗看去，不知是应山而凿还是术法劈就洞天，洞内长明灯蛟油所制，在黑暗中泛出淡黄冷光。洞壁嵌了不少耳室，各个耳室均不相连。山洞正中置了茶台宽椅，正中一位坐东朝西，南北多位排列整齐，应为议事所设。椅前有小几，上有茶盏小蝶，内有腐朽食物，洞中灵流颇丰，倒也不显酸臭。青仪伸指抚了抚椅背，再示我指端一层薄灰：“此地荒弃有些时日了”他说。
我点点头，走进其中一间耳室。其内宛如卧室陈设，一方茶桌，上置茶具；一方窄榻，上覆薄席；另有案台，摆了文房四宝，倒也干净整洁。我摸了摸洞壁，正想在这过于平凡的房间内寻些玄机，突然听到些许嘈杂。
“快来看这里。”祝湛和小桃走到右侧靠近洞门一个耳室内，便大声招呼起来。几人匆匆赶去，见内里情况都暗暗吃了一惊。两人高的楠木书架上密密麻麻全部堆满古籍和竹简，而这些书架依着石墙，团团围了整个房间。覆了灵气的台阶悬在半空，应为踩踏取书所用。我随手捡起一本古籍，展开一看似是蓬莱文字，于是置于一旁，再挑一本看了看封面，书名《群芳志》，应是记载灵花饲弄机窍的书。正欲翻阅，那旁莫泠儿自言自语道：“本草纲目……山海经……这里竟有人界典籍？”
我绕下台阶，正想看个究竟，书案下的炭盆里，一张薄薄灵纸吸引了我的视线。它被烧了大半，边缘焦黑，轻轻卷起，我弯腰捡起它，展于书案之上，仔细辨认字迹：然皆植于无光之地，以灵火逼之，施覆灵之水、可令之芽……采补灵气……三十日乃停……蓬莱……我抬起头，正与莫泠儿四目相对：“这是……”，二人心中隐隐有些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