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何处不可怜(重生)+番外(7)
这日酉时,三路人集合后仍是毫无头绪。陈寻雁负手站在崖边的一块大石上,望着脚下的一片雾凇雪林沉思。
听说路大人学识极好,安庆十五年的探花郎,当年惊艳出世的少年天才。
听说路大人为官清廉正直,一心为民请命。
听说路大人精通医理,医者仁心,这次进山就是为了采医治苍南地怪病的药材。
听说路大人洁身自好,无任何不良嗜好,尚未婚配……这是离京前阿兄在她耳边念叨的……
晚风裹挟着雪花吹过,吹得她的眉眼更是凛冽。想到这样的人物或许已经丧生,不禁有些可惜,毕竟同行月余,也算有些交情了。
正准备返回营地,陈寻雁听到了有蛮族人的声音顺着风从山崖左侧下方的小路传来。
她更添烦闷地皱皱眉,向来不喜与蛮族人打交道,不是瞧不起蛮族人地野蛮落后,只是对一切讲不通道理的人、不遵守规则的事的不耐烦。故那日也不追究阿图鲁的袖手旁观,只管做自己的事。
一个小兵也听到了声音,他小心地低声对陈郁说:“陈大哥,是不是蛮族人害了路大人,这时候正准备撤离呀?“
陈郁还没出声,陈寻雁就已经抬手给了小兵一个爆栗,“害人能摸到白头山上来?蛮人这么大本事?你怎么混进亲兵队的?“
教训完小兵,转身就走,只给冷风中捂头呆愣的小兵和难得露出笑颜的陈郁留下一句话,”陈郁你和他们谈,他们不愿交涉就请自便。“
营地的篝火燃得毕毕剥剥,冷眼旁观着陈郁和蛮族人交谈,她粗略识些蛮族话,知道他们也没找到路大人,不过在昨天雪山塌方的边缘处拾到了他的药篓。这点线索已经足够了。
陈寻雁起身招呼正在休息的亲兵们,准备向着有路惊鸿踪迹的地方找去,却被陈禹拦住了,“二小姐,此刻天色已晚,况那地方昨晚刚雪崩过,属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二小姐冒这个险。“
那领头的蛮族人也在一旁嘟嘟囔囔着,陈寻雁听得不甚明白,皱眉看向陈禹。陈禹有些讪讪地解释道:”他说他们的神明不允许有人在黑夜的雪山里活动。“
陈寻雁反手握住剑柄,不怒反笑,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蛮族人,我不信他们的神。”却是用的她略显生硬的蛮族话,显然是说给蛮族人听的。
话音未落,就已脚尖轻点崖壁,飞身而下。陈郁领着亲兵们赶紧跟上,只留下一群蛮族人面面相觑。
第六章
陈寻雁握着雪铲,轻轻地踏过蓬松的冰雪。亲兵已四散开来,摸索着路惊鸿可能藏身的雪洞或是被埋的雪层。
她习武多年,耳聪目明,干脆闭了眼摘了耳罩,全心用耳力搜寻路惊鸿的踪迹。
眼睫轻颤,承住一片晶莹雪花。耳尖被冻出一抹嫣红,静静谛听着白头山的一切动静。
雪花落下的声音、大风刮过的声音、乌鸦夜啼的声音、雪铲插进雪层的声音、亲兵脚踏在雪地上的声音、亲兵的喘息声、万年积雪下的呼吸声……
呼吸声!
陈寻雁握紧了雪铲,大步向着东南方向一处低洼地走去,就是在这!
毫不犹豫地开挖,亲兵皆围了过来卖力向下挖。此处低洼,却未被厚雪掩盖,正适合情急之下藏身。
不多时,雪下果然隐隐约约出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只剩一层薄冰,怕再用铲子会伤到已情况不容乐观地两人,故陈寻雁制止了众人,徒手巧妙于微毫之间地震碎了冰层,果然是路惊鸿。
众人一时都松了口气,快活间不禁声音吵嚷了些。陈寻雁与陈郁猛地回头,压低了嗓音异口同声地低骂道:“住嘴!”一时有些后怕,若是雪崩再次发生,所有人今晚都得交代在这里。小队立刻噤声。
路惊鸿拼尽全力睁开眼,一片雾蒙蒙,只隐约看见少女蹲在他面前笑意盈盈。“路大人,第二次了噢。”这是他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与此同时,那群蛮族人也赶了下来。他们为路惊鸿和那孩子灌下蛮族人特有的暖身汤,陈寻雁心中冷哼:还算有点用。阿图卢真是别扭得好笑,路云求助时不声不响,还不是派人来救了。
不过八成是心疼他那孙子。
天色突然大白,脚下震动。众人回身一看,白色巨浪铺天盖地涌来,口鼻中甚至已有雪沫涌入。雪崩了!
陈寻雁一把抓起路惊鸿,粗鲁地扛在肩上就往山下狂奔。火光电石之间,倒还不忘心中默念一句:路大人,多有得罪了。
一片雪茫茫掩盖了所有人的痕迹……
路惊鸿在大夫诊断的两天期限后准时醒来,眼神清明的第一瞬,就对着路云问道:“药可用了下去?”
路云惊得丢掉了手中的汗巾,结结巴巴地对着路惊鸿道:“少爷,您,您总算醒了!”对上路惊鸿古井无波的眼,路云连忙说:“少爷,多亏了你带回来的药,苍南地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
路惊鸿点头,发现这房间燃着地暖,身上的被子也是簇新的,比阴惨惨的衙署暖和太多。
他掀了被子坐起来,皱眉问道:“这是何处?”
“少爷,这是总督府。多亏了二小姐救了您回来,还给您安排了房间好养病。”路云端着药罐,喜滋滋地说道。
昏迷前那少女的笑颜与陈二小姐冷清的面容重合起来。
蓦地想起陈寻雁说的“第二次了……”,一时有些不自在,人情欠得太重了。
正巧陈寻雁掀了帘子进来,“可是路大人醒了?”
少女马尾高束,一身月白劲装,许是刚练完剑法,毕竟那赶路的一个月他也见她未曾有一日落下了练剑。眉梢眼角都染着朝阳日辉,在冬日里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儿都带着暖融。
路惊鸿料想自己定是面色苍白毫无血色,难看得很,在这样鲜活的生命力前,他突感自惭形秽。年少成名、最是君子端方、永远让人如沐春风的路大人,第一次耍了小性子。他背过身去躺下,不再看陈寻雁。
路云有些尴尬地看着陈寻雁,“二小姐,许是少爷头还有些疼……”她倒不甚在意,她一向对朋友包容得很,救了两次,应当是朋友了吧?
她只当路惊鸿是觉着她未经传报就进来,的确唐突了些。她不在意地挥挥手,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天才听说路大人已在前日中午搬回了衙署,并托捡枝向陈二小姐道谢。既然已经走了,就不必多过问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自去做其他事。
路惊鸿因着头疼,躺了半日,气恼自己的无礼,又多躺了半日。第二日本该上门去道谢——他已在路云那听到陈二小姐是如何带人上山救了他。
第二日是除夕,不当上门去叨扰陈总督一家团聚,大年后连着十几天的年节也不适宜贸然上门。若是托人送信去道谢,这救命之恩总嫌太轻薄了些。
路惊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第二天一大早就登门道谢,绝不久留打扰。
路惊鸿人还未到总督府,就已远远听见陈二小姐的笑声。
“师傅,你替我瞧着些,可有贴歪了?”陈寻雁站在梯子上,正将一大红对联往总兵府门楣上贴着。
一身着黑衫腰间佩剑、军人气质的青年男子,抬手递上了一个红澄澄的大灯笼。少女没有接过灯笼,反而将冻得微红的指尖顽劣地伸进男子的衣领里渥着。
男子任由她渥着,只轻笑着说道:“将军要是瞧见,又该说你了。”笑容牵动了他右眼角下一道寸许长的刀疤,身边的小丫头倒是都为男子一笑间的风华红了脸。
一回身,望见了一身青衫的路惊鸿。“路大人,身子可大好了?”陈寻雁笑嘻嘻地从梯子上跳下来,惹得身边一众小丫头惊呼“姑娘小心”。
“二小姐当心些。”路惊鸿弯腰虚扶了扶陈寻雁道,继而向她谢当日的救命之恩。
两人说话的当儿,方无应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路惊鸿。
“这就是路惊鸿?也不过如此。”
前月还在大齐最北境守最后一班轮值的方无应,收到了千里之外陈霁寄来的信。
信的开头,陈霁一如既往地向他抱怨京城的无聊人事,发牢骚问他怎的还不回京城,嘱咐他照顾好妹妹雁雁……平时冷心冷面的沙场阎罗,读着好友的信,想起陈霁此刻必定在京城哀怨孤苦伶仃,不由得眉眼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