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何处不可怜(重生)+番外(6)
路惊鸿放下书,远远地望着陈寻雁按着规定的路线一丝不苟地巡查。
时间太早,街道中人还少,路惊鸿仿佛能听见陈寻雁稳健的脚步声,踩过北地的落叶,细细簌簌,踏着北地的晨光,守卫一方宁静。深冬时节,呼出的白气清晰可见。她是真爱这座城,路惊鸿突然很羡慕这个小姑娘身上蓬勃的生命力。
他以前就听说过陈寻雁的名字。
大公子宠得跟眼珠子似的妹妹,性子颇有些孤清跋扈。京城中活得最肆意的贵女,非她莫属。眼角眉梢都带着冷意,就算笑,也是三分不屑。
可那日她对着那陌不相识的孩子,却笑得分外温柔。二小姐应该多笑笑,路惊鸿心中轻轻浅浅地浮着这么个念头。
此刻又瞧见陈将军的小女儿,竟如普通士兵一般巡城,且面上并无不虞之色,显然是自愿。他突然有些明白陈二小姐何以与京城的小姐们格格不入了。
陈寻雁目不斜视地继续巡城,转身消失在路惊鸿看不见的街角,回到了她的自在世界。
第五章
路惊鸿这日刚一到衙署,就被当地蛮族人的事务缠住了心思。
蛮族人聚居的苍南近日出了一种怪病,患病者多为老人小孩,上吐下泻,伴有发热症状,严重者卧床几日便丧命。目前已有十多人身染怪病,恐有传播的风险。
再加上已是深冬,临近年节,苍南地的粮食储备也有待检查。路惊鸿自小学医,医术精湛,他必须动身去一趟苍南地了。
路惊鸿骑了半天马,终于到了苍南。
说是苍南地,其实更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寨子。路惊鸿在寨口出示了官府文书自证身份并说明来意,守门的半大孩子翻来覆去将文书看了几遍,又一边瞧着路惊鸿一边与几个同伴用当地土话嘀咕了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把路惊鸿和路云放了进去。
路惊鸿直接去集中安置病人的地方,见了当地的巫医。
病人都被安排在一小楼中,阴暗潮湿,密不通风。
急匆匆赶来的巫医,口中嚼着烟草,对着路惊鸿大谈“不过是两头放花,吃两幅下火的药就行了。”“病人最忌讳见光,通风若是招来邪神入体,神仙也救不回来!”“病人聚在一起,病气无处去,自然消了。”
他正不愿听巫医的胡话,当地首领阿图卢来了。
阿图卢老得看不出年龄,脸上刺青密布,嵌在满脸沟壑纵横的皱纹之间辨别不清,是早年当地人的习俗,如今年轻人中已不怎么时兴了。身子弯得像虾米,手持一根胡木拐杖,由一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进来了。
路惊鸿上前不卑不亢地见礼,直言道:“此症有感染传播之风险,病人不宜密集安置在此阴暗不通风的医馆,需得速速转移宽敞明亮之处。”
一旁的巫医喊嚷起来:“路大人说得轻巧,却不懂得内行门道,我族巫医向来这样医治,有甚么不对?”言语中夹了几个当地字眼,显然是欺他外来,不通蛮语。
路惊鸿不与他争辩,只看着阿图卢,一切都是由阿图卢决定。
阿图卢弓着背,脑袋使劲地往上抬,一只独眼翻着眼白思索着。旁人都挪开了眼,看多了只怕冒犯,只有路惊鸿平静地与老首领对视。一老一少无声地较量。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油灯,阴暗处有孩子在睡梦中病痛呓语。那巫医跑开,口中古老的巫医咒语念念有词。聱牙诘曲的咒语中,阿图卢终于闭了眼,点点头。
路惊鸿火速安排当地人将病人转移到合适的地方。
一切安置妥当,已是掌灯时分。路云端来的饭菜热了又热,他嘀嘀咕咕着:“来替你们瞧病,就给少爷吃这个,真是欺负人。”当地蛮族人对汉人的防备与敌意,便是路云也瞧了出来。
可路惊鸿只顾着一个个地亲自检查病人情况,比当地的医官医女还上心。他仔细地替病人诊脉,又毫不嫌弃地查看病人呕出的食物残渣,再事无巨细地询问已经照顾病人几天了的医官用药情况、病人反应。
路云在一旁一边捧着医书,一边端着饭菜,小声地求路惊鸿歇会儿吃点饭。他充耳不闻,只盯着医书,脑中思索着将巫医开出的药方与自己的作比较。
下定心思,路惊鸿带着那巫医,连夜去见了阿图卢。
“此次病症并非一般的伤风,不可用一般的药方。我已开出了药方,首领检查一下寨中药材储备,就可开始准备熬制汤药了。”路惊鸿指尖轻捻着一纸药方,正色说道。
还不待阿图卢细看,那巫医就接过药方,看了不过几眼就惊叫着:“金线雪顶这样金贵,我们哪里有这么多储藏!”
阿图卢也翻着眼睑面有难色。
“白头山冬季正好出产金线雪顶,本官自去采摘,只需配一名向导即可。”路惊鸿一句话,无异于丢下惊雷。
白头山冬季厚雪覆盖,深冬时节更是天寒地冻。那金线雪顶娇贵,只生长在山巅峭壁之间,就算是经验丰富的采药人,也不能轻易采到,何况是人生地不熟、又看着清隽文弱的路惊鸿。
“路大人是不知者无畏,”那巫医嘴皮翻动着,“经验丰富的采药人这时节也不敢上山呢!”
“爷爷,我去!”那个守在寨门盘查的年轻孩子冲进来,对着阿图卢说道。
路惊鸿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前往,且这老首领的孙子也主动提出引路,就算是为了维护族长的尊严,老首领也一定不会阻拦。
那年轻人冲出来的一刻,路惊鸿就知道上山采药的事情没有悬念了。
两人收拾好行礼,带上干粮,就向着白头上出发了。路惊鸿在雪地里跋涉着,只想着赶快采到金线雪顶,制成药让病人服下去,抑制住病情的传播。
两人的身影逐渐远了。
陈寻雁这日巡完城,正巧遇上了总督府的一队亲兵行色匆匆地准备出城。陈寻雁拦住了领头的陈禹,问:“出事了?”
陈禹向她行礼,面色紧张地道:“二小姐,路大人身边的路云传来话说,路大人进山采药,已五天没消息了,恐是在山中迷路,或是遇上了野兽,大人危在旦夕啊!”
陈寻雁挑挑眉,叫了亲兵中的最后一个小兵:“这位小哥,劳烦你去总督府上取来我的佩剑,并向我父亲说我一同去找路大人了。”说着,转身上马,对着一队亲兵说:“走。”
纵马狂奔了小半日,总算到了苍南地。
寻到路云一问,才知路惊鸿只带了一个当地半大孩子就进山采药去了,身边只带了三天粮食。已过五天,路惊鸿还无消息,且昨晚白头山雪崩,路惊鸿呆在山中更是危在旦夕。
路云起先去向老首领阿图鲁求助,不料阿图鲁竟理也不理,路云只得求人快马加鞭回鼓叶城递了口信。自己本想先去山中寻人,却人单力薄,且又要在苍南地等待城中来人,大冬天的急得满头是汗。
陈寻雁坐在马上,抬头眯眼望着远处的白头山。白头山因常年山顶覆盖皑皑白雪而得名,此刻在日光的照耀下金光灿烂,不怒自威。白头山虽美,却是暗藏杀机所在。
她自小在边地长大,却也不敢在深冬随意孤闯此地。想到路大人一个外来人带了个半大孩子就敢上白头山,不知说他是大无畏还是无知。
盯着雪山看久了,陈寻雁的眼睛有些不适,知道是雪盲症的前兆。收回目光,对着身后一对亲兵说:“不必理会蛮族人,我们分成三队,备好装备,自路大人上山和最有可能下山的两个方向摸上去,每日酉时由我放信号弹集合,务必顾及自身周全。”
耳朵冻得通红的路云急了:“二小姐也要同去?山里面这么危险,奴才求二小姐别去!”
以陈禹为首的陈家亲兵也纷纷求道:“二小姐请就在此地等候,属下们带二小姐来苍南地已是逾矩,若是让将军知道姑娘还上了山,怕是要剥了我们的皮。”
陈寻雁正看着白头山地图,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找不着路大人才要剥了你们的皮呢,还耽搁什么。”伸出手指,对着半路闻讯跟来的陈郁摇了摇,“不许拦我。”
轻轻夹了夹马腹,一马当先地朝着白头山而去。
雪拥蓝关马不前,赶到白头山时天色已不早。
一行人在山中转了一天,一无所获。
陈寻雁的心情也由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变得有些担忧,路大人身子瞧着不像太健壮,深冬时节的雪山,又没有多余的粮食,一个成年男子和半大孩子很难安全度过。况且不久前才发生了雪崩,陈寻雁也不敢动作太大,说话时也压低了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