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何处不可怜(重生)+番外(19)
第十六章
天大亮后,陈寻雁便带着路惊鸿提供的账本上路了。这账本若是送到京城,那群官员必定全部落马,也许还能牵扯更深。这件事,交给陈二姑娘最为稳妥。
两人骑马出了城,路惊鸿只能送到此处,不可走得太远。
抬头看看天色,陈寻雁道:“路大人,这天瞧着像要下雨了,不如就此别过吧。”
路惊鸿点点头,道:“二姑娘一路保重。”
陈寻雁笑笑,“多谢。”正要打马往东而去时,她飞身暴起,以剑鞘挡住了射向路惊鸿的三只弩|箭。
有刺客。
陈寻雁站在地上,将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自树林深处射出的弩|箭叮叮当当地落下。她面色凝重,头也不回道:“路大人先走。”
路惊鸿在马上高声道:“路某怎可独自偷生。”
“路大人别让我分心!”紧急关头,她也不能顾忌路惊鸿的感受了。
这批人和从前的小打小闹天差地别,陈寻雁已隐隐嗅到专属于死士的腐朽气息。路惊鸿必须先走,她才能腾出手来对付这群人。
路惊鸿勒马转头而去。陈寻雁缓缓将剑从剑鞘中抽出,反手握住。这是她少有的长剑出鞘的时候。
树林中闪出六个黑衣人,手提长剑冲了过来。
防守不是办法,陈寻雁脚下连踏,飞身向前,长剑直取领头人胸腔。金属没入,肉|体紧紧吃住剑尖。不待她心生烦躁,已将剑抽出送到身侧一人喉咙。
鲜血溅出,有几滴温热的猩红落到脸上,陈寻雁压住恶心,长剑收割数人性命。一回身,望见路惊鸿被几人围住,已被数柄弩|箭对准。
情急之下,陈寻雁摘了头戴笠帽,甩手飞出。竹编笠帽以诡异的角度旋转,粗糙的帽檐划破三人喉咙。她墨发披肩散开,被雨水冲得湿腻。
下雨了。
陈寻雁很生气。
十岁之前,她跟玄元真人学的是剑术心法,真人是她半个师傅;十岁之后,她跟方无应学的是战场上杀人的手段,方无应是她另外半个师傅。
她曾在哥哥陈霁面前立誓,不可滥开杀戒。故平时皆无意下杀手,此次短短几瞬功夫,手中已有了数条人命。虽是死士,但叫她如何不气。
她翻身上马,坐在路惊鸿身后。“路大人,往山里行马,”她必须护得路大人安全。
马跑得飞快,陈寻雁捡了一把刺客的弩,不时回身放出一支支弩|箭,身后已倒下了一地的刺客,却还有刺客不断地涌上来。
路惊鸿拽着缰绳,心中大骇:这群官员背后到底有怎样的人物,竟能派出如此多死士!
两人骑马跑不快,无处可逃。放完手中最后一支弩|箭后,陈寻雁贴着路惊鸿的耳朵道:“大人只管走,不准回头。我有自保的法子,随后我来找你。”说完,滑下马,隐身在了雨夜树林中。
路惊鸿只恨自己是二姑娘的累赘,别无他法,只能怀中揣了账本,拼命地抽着马鞭,往前驶去。
陈寻雁调整一番呼吸,提着剑立在道路中央。数十个黑衣人追了上来,呈包围之势。她气血翻涌,一半是厌恶,一半是兴奋。
她将剑夹在臂弯中,反手握住剑柄,缓缓将剑身抽出。剑上的血尽数染在袖上,竹绿衣料浸出一片黑红。陈寻雁咽了口带血的唾沫,嘴角扯扯,“你们今天走不掉了。”她越是笑,眼中越是古井无波。
雨下得越发大了,陈寻雁冷着脸将剑收回鞘中,转身离开。身后是一地尸体。
陈寻雁在一处山洞中寻到了路惊鸿。他腰间受了一处箭伤,正汩汩地往外淌着血。她二话不说就出去采草药了。受了伤又淋雨,荒郊野外的,发烧可就没辙了。
陈寻雁不敢离开太久,草草采了一些止血药就回来。冷冰冰地说:“路大人,脱衣服。”
路惊鸿只当她是嫌弃自己累赘,还把她拖进这危险的境地,故不敢反对陈寻雁的话,乖乖脱了衣服。
陈寻雁手下毫不留情地把药糊在路惊鸿伤口处,撕了自己的手帕子替他包扎。其实她不是气路大人,她是气自己,竟然让路大人受伤了。
若是让方无应知道她让被保护者负伤,一定会训她一顿。
路惊鸿只觉两人之间的静默分外尴尬,何况他还在二姑娘面前裸着上身。只得搭讪着开口:“多谢二姑娘,二姑娘手法真是纯熟。”
“跟着军中军医学的。战场上只讲究快。”她开了口,眉眼依然冷若冰霜。
初秋时节,夜间露重。路惊鸿念着陈寻雁淋了雨,就着山洞里的枯枝生了一堆火。并将藏在胸中的账本拿出来晾着,所幸墨迹仍然清晰可辨。
路惊鸿对着账本苦笑,为了它,贺至花了五年心血,自己负伤,二姑娘九死一生,只为把它送到京城。但他并不后悔。
陈寻雁情绪逐渐平复了些,一静下来,就觉着有些冷了。她本就来着葵水,淋了雨,血气又涌动了一番,只觉脑中昏沉沉地,似乎要发烧了。她皱着眉,坐得离火近了些。
夜渐渐深了,陈寻雁只觉疲惫,“路大人若是无事,请守着上半夜,下半夜还请把我叫醒守夜。”她必须休息恢复体力了。
路惊鸿无声地点点头,将火生得更旺了。
陈寻雁将下巴搁在手上,手枕着剑鞘闭眼睡着。路惊鸿想起他那次瞧见二姑娘在自家房顶,也是这个睡姿,不过今天的剑上沾了太多血,雨水也冲不尽。
路惊鸿坐在一旁,渐渐地,他发现二姑娘有些不对劲儿
。
二姑娘淋了雨,没换衣服。这荒郊野岭,无处可换。面上有些许不正常地潮红,路惊鸿伸手探了探额头,有些热度。怕二姑娘再发烧,路惊鸿准备把她移得离火近一些。
一触手,才知道二姑娘的衣服湿透了,就这么穿着过一夜,实在不妥。路惊鸿发现自己又陷入了如那夜一般的两难境地。
想到二姑娘叫自己脱衣服上药时的干脆利落,路惊鸿不再犹豫,替陈寻雁除了湿透了的外袍,只着长衫,抱得离火近了些。
陈寻雁在睡梦中只觉自己入了一个清冽干爽的地方,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不再萦绕鼻端,她自寻一个安稳的位置,沉沉地睡了。
路惊鸿估摸着陈寻雁的外袍快干了,正准备将她放下。谁料失重的陈寻雁长臂一伸,一下子挽住他的脖子,头埋在他怀里。
若有若无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撩拨着他的喉结,火瞬间烧到了脸上。
下半夜,路惊鸿到底没舍得把陈寻雁唤醒。
翌日,陈寻雁衣衫整齐地醒来,皱着眉道:“路大人何以不唤醒我守夜?”
路惊鸿只道:“我睡不着,正适合守夜,故没有惊扰二姑娘。”面上一片镇静,只是不知为何耳垂微红。
陈寻雁也就不再多说。
两人随后落脚在附近城中的客栈。清河情况不明,暂时不能回去,只能宿在客栈中与靖王联系。
路惊鸿坐在房中沉思,小小工部侍郎,不可能豢养如此多死士。如此千方百计又肆无忌惮地阻止他们进京,甚至不惜追杀朝廷命官和镇国将军府的姑娘,背后的人必定手眼通天。只是不知道是否是那一位……
陈寻雁推了房门进来,手中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路大人,趁热喝了也好恢复。”
“实在劳烦二姑娘了,多谢费心。”路惊鸿接过药碗,却并不喝。
汤药的热气都散尽了,路惊鸿却还没有喝的意思。陈寻雁只当他心中有事,一时忘了,在一旁抱着剑开口道:“路大人可别忘了喝药。”
陈寻雁盯着路惊鸿端起碗,一碗药分了好几口才喝下肚,虽努力克制,却仍被苦得皱起眉。陈寻雁这才知道原来路大人刚才一直不喝药,是怕苦。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路大人医术卓群,却竟然怕苦。念及此,陈寻雁低头轻笑了一声。随后送药,她都附上了一碟果脯。
路惊鸿虽觉不自在,但见她冷了两天的脸终于一展笑颜,也就放下心来。捡了一颗果脯放入嘴中,竟失了滋味。
两人已通过商队同清水的靖王联系上。那群人总算没有到丧心病狂的地步,没敢动靖王。然而这日收到消息,侍郎付宇尽在视察清淤工作时,不慎跌落河中,葬身黄河。
路惊鸿自然不会相信付宇尽鞠躬尽瘁、尽职尽责的场面话。这工部侍郎,连同河道总督里的一批官员,都已成为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