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庭柳拍了拍孙山的肩膀,没多说什么安慰的话,而是问道:
“那么假设真的没有婚书,按大宋律法,春雀姐姐可犯了什么罪?”
“嘶……”
孙山是一时被急昏了头,竟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宋律,然后说道:
“若没有婚书,也不过是未婚男女姘居而已,道德上肯定会受人指责,但并没有违反律法。即便是私奔,也只有恶意拐骗别家女儿的男方会触犯律法,而女方只是失德,并不违法。即使涉及到财产纠纷,也需要慢慢审理,而不是立刻捉人下狱!”
陈庭柳眼睛一亮,更加肯定地说道:
“这就是了!而你刚才转述信使的话,说什么春雀姐姐只能算是郑家的婢女,问题肯定是出在这了!不是妻子便是婢女吗?总要有什么卖身契才行吧!我猜郑桐就是在这一点上做了手脚,给春雀姐姐安上了一个郑家婢女的身份。我问你,婢女谋夺主家家产,是不是犯罪?”
孙山恍然大悟,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是!而且是大罪!若是郑桐真的捏造出了证据,证明姐姐是郑家婢女,那么薛奎也只能先将姐姐下狱收监了!”
“嗯嗯,而且因为太后的不满,即使薛奎察觉到其中有什么蹊跷,但为了避嫌,也只能先将春雀姐姐关押起来。但薛奎是个能明辨是非,嫉恶如仇之人,再加上有李咨大人的看护,我想春雀姐姐即使在狱中也不会吃到什么苦头的!”
孙山长出一口气,陈庭柳的这一番话让他稳住了心神。因为他知道除了贴心的安慰,她的分析也都是站得住脚的。
孙山恢复了理智,略加思索之后说道:
“既然如此,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是不要惊动爹娘了。明天一早,我让李杰带着口信回去,请李大人帮忙照看一二,拖延几日。我在家中等秋燕转醒,然后打着寻着名医,采购好药的名义回京一趟。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那是当然!”
陈庭柳毫不犹豫。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蝶儿端着两碗饮子进了屋,分别放到了孙山和陈庭柳的面前。
现在的她,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该是忍着疼痛在做事,也是她表达歉意的一种方式吧。
陈庭柳叹一口气,伸手一拉,把小蝶儿拉进怀里,像公子哥宠爱侍妾一样,又亲又抱地哄了一阵。
孙山不敢乱看,赶紧把头偏向另一边,端着饮子慢慢品味。
然后就听陈庭柳又对蝶儿说道:
“你刚才听见了,春雀姐姐有难,过两天我和他得回京一趟。你闯了祸,又伤了腿,这次事情紧急,就不带你回去了。你留在这养伤,有余力的话,就去帮忙照顾秋燕,不许再使性子了,好吗?”
蝶儿一开口,哭腔又涌了上来。不过她没有哀求,没有抱怨,而是用断断续续的话语答应了下来。
孙山也不知道这对主仆到底达成了什么共识。但至少,蝶儿的神情再像前两天那么奇怪了。
唉!十岁的孩子能有多少恶念?把蝶儿留在家里,孙山倒也没什么不放心。只希望家人真心待她之后,也能赢回一些真心作为回报吧。
秋燕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好,这丫头虽然沉默寡言,但身子骨着实不错。到了第二天下午,她就醒过来了。
一家人围在床边,秋燕有些不太适应,像个小兔子一样缩在被窝里。
直到蝶儿跪下给她道歉,她才慌慌张张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想把蝶儿扶起。
蝶儿不肯起来,又惹得夏莺连连道歉……
“好了好了,就是个小意外,不是谁的错。就这么过去吧。”
朱氏一锤定音,叫停了这场道歉比赛。
看到秋燕好转,丫头们互相和解,一家人的脸上又再次露出笑容。孙山便抓住机会,提出准备回京。
“陈家也做生药买卖,认识一些名医,也能找到一些上乘的好药。我打算和娘子回京一趟,置办些药材补品,过几日就回来。”
“不用!哥哥,不用……”
秋燕的小脸红扑扑的,她就是这个性子,哪怕是亲生哥哥的关爱,都会让她觉得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陈庭柳坐到了床边,握住了秋燕的手。
“这是嫂子的心意,秋燕你不收下,不就是把嫂子当成外人了吗?”
“没有!没有……”
秋燕连连摇头,却很难说出更多的话来表达想法。
而陈庭柳便趁机下了定论。
“那就这么说好了,回头吃了嫂子带回来的东西,一定要尽快好起来啊!”
秋燕被陈庭柳拿捏得死死的,最终只能默默地点了头。
而秋燕都同意了,孙永和朱氏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嘱咐路上小心,一个叮咛莫要乱花钱。
京城很近,一来一回加上办事采买,应该也用不了几天。所以老两口并未觉得不舍。
孙山不敢透露实情,让父母和家人担心。他也怕春雀姐姐的事情处理起来太麻烦,无法按时赶回来。
所以陈庭柳提议,得打个预防针!
而搞清楚什么是预防针之后,孙山也欣然同意。
找什么借口好呢?
陈庭柳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孙山真的不太想用,但实在是别无选择……
“不过宋庠宋祁兄弟俩还在京城,我们之前商量着合伙刊印一本诗集来着。这事现在还在筹备之中,若是有什么变动,可能会在京里耽搁几日。到时候若是晚几天回来,爹娘也莫要担心!”
“哦,就是双塔乡的大小宋吧!爹听说过,大宋是今科状元,还是连中三元咧!山哥儿你是该和他们多亲近!都是雍丘县的同乡,以后在官场上也好有个照应!”
孙永眉飞色舞,眉开眼笑。
唉!这就是陈庭柳说过的……别人家的孩子吧?
心里酸溜溜,但是拿出宋庠的名头,确实争取到了在京中停留的时间,孙山也就把怨念抛到了脑后。
第二天一早,孙山和陈庭柳共乘一马,迎着朝霞,踏上了回京的旅途。
在汴梁城里等待他们的,恐怕又是新一轮的是是非非。
恼人案情
骑马自然比坐马车要快,不过赶回京城的这一路,孙山依然是走了两天一夜。
陈庭柳根本没什么骑乘经验,哪怕只是坐在孙山身前,不需半点马术,这一路的颠簸也让她难以支撑。
眼下基本可以确定,春雀姐姐虽然身陷牢狱,但情况其实并不算危急。快马加鞭可以提前一天赶回京城,却要把心上人累到散架。孙山觉得实在是没这个必要。
走一段歇一段,尽量让马匹维持小步匀速的奔跑,入夜便在驿站好好休息。即便是这样,陈庭柳也累成了一滩软泥,就那么直接化在了床上。
蝶儿不在身边,这是两人第一个独处的夜晚。
孙山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正值青壮,要说没点什么旖旎的心思,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是看着陈庭柳疲惫的样子,他的心思全变成了心疼。除了打一盆热水,仔细地帮她洗了脚,这一晚上,孙山连床都没上,仍是打地铺。
于是第二天下午,当他们赶回马行街的宅院后,陈庭柳仍有余力与孙山分工合作。
“你去找一趟李咨,我去找伯父打听情况。晚上回家碰头,如何?”
李咨那里直击案情,陈保那边可以同时打听到市井和宫中的最新动向,如此安排再合适不过。
这就是把陈庭柳也带回来的意义。在春雀姐姐的事情上,她总能保持一个最清醒的头脑。
孙山把陈庭柳送到了案戏坊,匆匆忙忙和陈保打个招呼,就赶到了李咨的府邸。
和上一次拜访时一样,他又被拦在了门外。
还是那位李管事,恭恭敬敬地给孙山递上了一张条子。
“老爷说了,不便相见,也不必相见。拿着这张条子,可以直接去开封府的大牢探监。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当事人说得最清楚!”
孙山谢过李管事,又向着院内郑重地行了一礼。他知道,李咨是真的不得已。
进京路上,驿站之中,到处都可以听到茶商闹事,或是茶贸纠纷的消息。这是因为正值春茶上市,贴射法的受益者与失益者爆发了新一轮的冲突。
而作为大宋三司使,贴射法的担保人,李咨现在正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他能分心帮一下孙山已是做到了极致,根本不可能过多出面,进一步引起太后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