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崇勋的这一番话,刘娥直接愣住了。
刚才的一小段时间里,她的确忘记了,钱惟演是刘家姻亲的这件事,还可以换个角度来想。
都怪那钱惟演!
这两年间,他一出接着一出,像个赖着脸皮要糖吃的小孩子,让刘娥不胜其扰。再加上之前劣迹斑斑,反复无常,刘娥对他的印象实在是差,甚至可以说是烦!
她一时忘了,即便是如此让她厌烦的钱惟演,在别人眼里,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呢……
就在刘娥迟疑的时候,罗崇勋又说道:
“娘娘,奴婢并不是想替王相公开脱,只是不愿看到因小人挑拨,坏了您立王相公为首相的初衷啊!”
刘娥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是了,先帝最后的遗命,总还是要尽量遵循的。只要王钦若不是有意夺权,一些小错处,哀家就不和他计较了……”
上次进宫来的急去的也急,坐的是马车。这一回入宫献画是提前做好的安排,自然要从容许多。时值春夏之交,天气正好,陈琳带着孙山和陈庭柳一路步行,从拱宸门出了皇宫。
这一路走得悠闲,三个人却一句话都没说。直到离开宫门百十步远,陈琳才停下脚步,回头望望皇宫内城,冷笑着问道:
“知道为什么每次出宫,太后娘娘都要派专人送你们吗?”
“反正肯定不是什么优待就是了。”
陈庭柳揉着自己的手腕,又弯腰又伸腿的,引得路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怕是在宫里又累又拘谨,憋得够呛吧。
孙山和陈琳早习惯了她的这种性子,谁都没有在意,也未劝阻。
陈琳瞥了一眼不远处几个目光猥琐的闲汉,用冰冷刺骨的眼神把人吓走,而后说道:
“当然不是优待。太后娘娘是想告诉你们,在这皇宫之中,尤其是后宫,你二人永远是不受信任之人。所以无论出入,都要有人紧紧跟着,死死盯着才行。本来呢,走这一趟的该是罗崇勋才对。他那张碎嘴啊,一路之上肯定说个不停,还会时不时套你们的话。不过现在嘛……他应该正忙着替王钦若说情,所以这差事才落到了咱家头上。”
陈琳都主动提起来了,孙山哪里还有不追问下去的道理?
“陈公公是说,那罗崇勋和王钦若果然有勾结?”
“勾结嘛……倒也算不上。反正王钦若要是倒了台,顶上首相之位的肯定就是王曾了。王曾对宦官内侍的态度可没王钦若那么亲热,罗崇勋那些张着大嘴等着吃孝敬的,怎么能乐意呢?当然要挣扎几下啦!”
所以罗崇勋护着王钦若,只是因为他在宦官之中有个好人缘?
这倒比孙山自己脑补出来的要简单许多。
他又继续问道:
“那依陈公公之见,我们今日这一击,到底能不能成功?”
陈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挑起眉毛反问道:
“成功?怎么算成功?想让王钦若立刻罢相?那绝无可能!别说是近几个月了,恐怕直到年底,官家大婚,冬至郊天,王钦若的相位都不会动摇。不过要是退上一步,只求在太后和王钦若之间种下嫌隙,那你们已经成功了。”
成功?
这样的成功,孙山怎么可能满意?而且他知道,陈庭柳肯定也是一样的想法。
按她所说,在她所知的历史,也就是原本的未来里,王钦若在明年就会获罪罢相。如果不能在今年之内提前把王钦若赶下相位,又如何能证明,历史大事是可以改变的呢?
“陈公公,您如此笃定今年之内王钦若都可以稳坐相位,到底是因为什么呀?”
陈庭柳终于开口询问了。
同样的问题,从她嘴里问出来,效果自然与孙山不同。
陈琳犹豫了片刻,叹一口气,然后说道:
“唉,因为先帝遗命啊!”
“父皇的遗命?”
宝慈殿里,刘娥正和陈琳回答着一模一样的问题。只不过在她面前提问的,是当今天子赵祯。
刘娥回到宝慈殿不久,赵祯就过来请安,然后提起钱惟演,王钦若的事情,询问刘娥打算如何处置。
刘娥回复了一个“查”字。可是落在赵祯耳朵里,分明就是一个“拖”字。
赵祯早就知道王钦若声名狼藉,不过他登基不久,首相冯拯病重,朝中必须有一位老臣坐镇。所以太后拜王钦若为首相,赵祯虽有不悦,却没有多说什么。
可是如今,朝堂已经稳固,王钦若又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众怒,眼下更是有现成的罪过,太后却依然要保他,这就让赵祯无法理解了。
“大娘娘是说,父皇留下了遗命,要让王钦若一直做宰相?”
刘娥长叹一口气,此时的她不像是个执掌天下的太后,而仅仅是一个失去丈夫不久的寡妇。
“那倒没有,王钦若的德行和能力,你父皇最清楚不过了,怎么会让他久居相位,败坏国事呢。他的遗命只是……希望由王钦若来主持他的身后事。包括在他最喜欢的玉清昭应宫,景灵宫,还有洪福院中供奉真容圣像。官家也知道,这种级别的仪礼,都是由宰相主持的。所以在全部仪式完成之前,王钦若都必须担任首相。因为这是你父皇的遗愿啊!”
不再是遗命,而是用了遗愿二字。
那就是过世之人,对在世之人的最后请求了。
哪怕对王钦若有再多不满,此时的赵祯也唯有一声叹息。
“父皇对王钦若还真是看重得很啊……”
“是啊。因为他是你父皇……唯一的朋友。”
朋友。
皇帝的……朋友。
赵祯陷入了沉默之中。
因为朋友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他至今也没有机会知晓。
“所以说,在真宗皇帝的后事操办完毕之前,王钦若都可以稳坐泰山了?”
听了陈琳的回答,孙山仍觉得有些迷糊。
“可是真宗皇帝不是已经下葬永定陵了吗?还有什么后事没办?”
“正月的时候不是下旨翻修景灵宫万寿殿来供奉先帝嘛,王钦若以首相之尊兼任礼仪使。这是一件事。去年,王钦若提出要编修《真宗实录》,记录先帝生平功绩。这又是一件事。另外还有玉清昭应宫和洪福院两处,都要修缮一番,然后供奉先帝画像。等这些全都做完了,也就差不多了吧。”
“所以按您的估算,这些所谓后事会一直持续到年底?”
“那倒不至于,入秋就差不多了吧。不过算算时间,之后紧接着就该是官家大婚,冬至郊天。这都是大事,朝廷上的大事,最重要的就是平稳,不出错!所以除非有什么重大变故,否则不会赶在这些事情之前更换首相的。这么一来,王钦若的宰相,至少还能做个大半年。想他罢相,明年再说吧!”
眼看着两个娃娃颇有些垂头丧气,陈琳又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好啦好啦,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经此一事,太后和官家不会再对王钦若有所期待了。咱家现在可以确定,只要转过年去,王钦若必定是相位难保!”
孙山哭丧着脸,和陈庭柳默默对视了一眼,心里暗道:
“您说的这件事,我们早就可以确定啦!”
觅子乔
这次针对王钦若的行动,失败了吗?
孙山心里也不能确定,但他的确收到了一件礼物,由王府管事亲自送上门的礼物——一个编织精美的竹篮,还是湿漉漉的。
显然,这是在讥讽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孙山心中不快,甚至想把那王管事直接赶出家门。最后还是在陈庭柳的劝说下,他才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礼物。
“他们就等着你动怒呢!不管玩什么游戏,会生气的也只有输家吧。不过他们高兴的有点早,这胜负可还没有定论呢!别忘了,摸到王钦若府上去的,可不只有一个钱惟演。”
出宫那天的当晚,陈琳又来到了马行街。他打听到了罗崇勋劝说太后的说辞,就来跟两个亲近的小辈通一声气。
因为钱惟演是太后姻亲,所以王钦若的罪责就被轻轻放下了。这的确让人窝火!
不过另一方面,按陈琳打听到的情况,刘娥也的确对王钦若心生不满。若是能把钱惟演之外的另一人揪出来……那人总不会也是太后家的亲戚了吧?到时候别说是罗崇勋了,就算是王钦若自己,也再难找到什么借口托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