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京城里,跟孙山关系较好的官员就那么两个——一个是三司使李咨,另一个是权知开封府薛奎。
而这一次,都不用登门去求,孙山就知道,这两位正焦头烂额,自身难保,哪有闲心去帮别人?
眼下贴射法遇到重重阻力,春茶闹了一拨,夏茶又闹了一拨,一次比一次闹得厉害。现在又该卖秋茶了,李咨到底有多么手忙脚乱,孙山都不敢去想象。
而薛奎呢,执掌开封府,也是一脑门子官司。
据说最近这段时间,京中治安是越来越差,人贩子尤其猖狂,四处拐骗,甚至摸到家里去抢那些十岁出头的小娘子。光是开封府接到的报案就已经几十起了,估计还有没报上来的呢……太后震怒啊!若是案子一直破不了,薛奎怕是要给贬出京城了。
孙山甚至恨自己力量不够,不能帮二位前辈分忧,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拿其他的事情去烦扰他们呢?
孙山和陈庭柳交换了一个眼神。陈庭柳会意,然后对陈保说道:
“不知伯父在刑部可有熟识之人?”
陈保则用力地摇着头。
“没有,而且有也没用。最近朝中官员调度频繁,据说刑部上下都要有不小的调整。若是求人,最好去求新调任到刑部的官员。说起来,倒还真有这么一个人,有能力半成这件事。只不过你们去求……唉,怕是要吃闭门羹啊!”
陈保那玩味的表情着实有趣,也让人尤为好奇。
“伯父说得是何人?”陈庭柳问道。
“便是刚入京不久,新任刑部郎中,夏竦夏子乔!”
夏竦已经进京了?
这个消息,孙山还是第一次听说。而陈保对此事了解得也不多,比起官场上的事,他更关注市井中的动静。
幸好,孙山还有更可靠的消息源——曾公亮。他比孙山早几日到了京城,如今就住在驿馆里。虽然拥挤吵闹了些,但要比客栈便宜。
孙山熟悉曾公亮的性子,直接在樊楼摆了一桌,请他饮宴。
曾公亮直乐得合不拢嘴,边吃边聊,说起官场上的消息,自然也是信手拈来。
“夏竦进京这事,那还真是一波三折呢。据说太后怀疑他曾擅离职守,进京找王钦若求官。虽然查无实据,而且王钦若也坦坦荡荡地正式举荐了夏竦。但太后是君上,总不希望被臣下欺瞒。所以重用夏竦之前,太后还是想先把这件事调查清楚……”
曾公亮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直把孙山说得目瞪口呆。
“明仲兄,莫非你并未离京,而是躲进皇宫里偷偷看到了这些事?怎么说得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曾公亮一口菜一口酒,吃得十分潇洒,回答得也特别爽快。
“嗨,官场上也好,皇宫里也罢,哪有什么新鲜事?该发生的早就发生过了,只要听到些散碎的消息,再照着以前的旧事一推,不就全明白了吗?这几个月,从京城到洪州的官道,来来回回的马递跑了多少趟?这还是什么秘密吗?洪州的走马承受,皇城司派出的眼线,甚至于当地的驻军都给惊动了,几拨人把夏竦几个月的行迹翻来覆去的查,结果你猜查出个什么?”
“额……总不会查出个公忠体国的良臣吧?”
曾公亮一拍桌子,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怀仁你还真是一猜就中!他们查出来,夏竦就任洪州知州期间,多次寻访治下,亲历亲为将境内蛊惑百姓的巫医神汉尽数拿获,总计一千九百余户。正赶上豫章起了疫病,他就把抓获的巫医带进疫区,给百姓治病。会治的就收作医工,不会治的,当场杖刑,然后立刻下狱问罪。结果不但平息了疫情,洪州境内也清平了许多,再也没有巫蛊害人的事情发生。你说,这一番手段,不正是良臣高士吗?”
孙山看出了曾公亮的调笑之意,他也眉头紧锁,随即说道:
“寻访治下,亲历亲为,还进入疫区?看来坐在州府里的时候不多啊……他们就没查查,亲自走遍了洪州境内的夏知州,到底是不是本人?”
“这怎么查?就算真能查,朝廷也丢不起这个脸啊!好不容易出了个会做事的能臣,非要查出来都是假的不成?所以接到那些称赞表功的回报,连太后都不好意思追究了,便下旨将夏竦招入京中,升为刑部郎中。嘿嘿,就算都是假的,能造出这种假来,至少也是个有本事的。再加上王钦若的举荐,就重用一下试试看咯!”
孙山撇撇嘴,没说什么。
现在的他完全可以确定,那日在王钦若府上的必是夏竦无疑!只不过他比同行的钱惟演狡猾太多,前路后路全给铺好了,不怕人查。
可怜钱惟演哦……早就被调到南方做知州去了。虽然级别没变,但管辖的地方换成了荒山野岭,跟流放也没多大区别。位列宰执的梦也该醒了吧。
而夏竦则完全不同,他的计划成功实施,距离两府又更近了一步。
唉,果然是大奸似忠,坏出了水平啊!
而这样的人,至少在目前,居然还是自己的盟友。
孙山可不会忘了,私下里,他和王钦若,还有夏竦,已经结成了同盟,要在明年发动群臣进谏,逼请太后还政于官家。
这亦敌亦友的复杂关系……狄青的事情,到底该不该去求他帮忙呢?
回到马行街,孙山把这个问题抛给了陈庭柳。
“求呗!为什么不求?反正这次进京,本来也是该和夏竦见一面的。”陈庭柳毫不犹豫,观点也十分鲜明,“观其行,才能知其人。狄青的事情提出来,正好可以用来试探,切切实实地看清楚夏竦此人。就算最后失败了,狄青也不过是继续走他原来的人生轨迹,总不至于更糟了吧?”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有了陈庭柳一锤定音,孙山也就不再纠结。当即联络了留任京中的王从益,让他居中安排,约见了夏竦。
而此次约见的地方,是在山郎案戏坊的一家分店,最安静也最安全的包间里面。
夏竦踩准了时间出现,半分不早,半分不晚。
孙山打量着此人,的确是一副好皮相,看上去文质彬彬,稳重守礼,待人接物又总能表达得恰到好处,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而只是互相寒暄招呼,孙山就冷笑不止……这个说话的声音,还真是久违了啊!
再次确认了夏竦就是那时拜访王钦若的神秘人,孙山对他的防备之心也升到了顶点。哪怕对方表现得再好,孙山都不会轻易予以信任。
随便聊了几句,孙山也不废话,直接把狄青的事情提了出来。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请求,倒是让夏竦显得有些惊讶。
“狄青?这人我似乎有点印象,汾州人氏,在乡里殴伤了人命,当不至于是故意杀人,该是一时失手吧。只是不知,怀仁与那狄青有何交情啊?”
“前日入城时险些被人偷盗了钱袋,是这狄青小哥儿出手相助。我看他有侠义仁善之心,不忍他刺配流放,甚至身首异处,所以想请夏使君帮忙保他一保。”
孙山这话半真半假,倒也没什么破绽。
夏竦端着酒杯慢慢呷着,一杯酒饮尽,随后露出了一个优雅的笑容。
“此事夏某当尽力为之。不过作为交换,能否请怀仁也帮我一个忙?”
来了,利益交换,而且直白得可怕,简直不似此时的文人所为。
不过孙山倒宁可这样直来直去,总比两个人互相打哑谜要轻松得多。
或许夏竦也是瞧准了这一点,所以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吧?
“哦?不知夏使君有何要求?”
夏竦竟然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向孙山行了一礼,说道:
“夏某想和柳娘子单独谈一谈,问一问那……孙武子梦中授艺的事情。”
夏竦其人
夏竦想见陈庭柳,这并不是一件多么令人意外的事情。
外臣结交后宫妃嫔,奉承送礼,为自己搭起晋身之梯,这是很寻常的钻营手段。
夏竦能找王钦若跑官,自然也能想到该与陈庭柳交好。孙山出来会见夏竦之前,陈庭柳那边都决定好了,无论最终是敌是友,这个人都该见上一面,谈上一次。能有更深刻一点的认识和了解,总归是好的。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是夏竦在对陈庭柳的了解上抢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