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转身也朝电梯走去,脚步匆忙。
几分钟后,小护士抱着五六管血出来,急急往化验室赶。又一会,带着金丝边眼镜的医生则再次出现在电梯口,身后跟着好几个白大褂,年纪看起来不小,似乎是本院德高望重的专家组。
一行人脸色凝重地进入急诊室,关上门。
邵听风表情木然,眼神还算平静,只是下意识又抬头望向那不疾不徐匀速转动的秒针。
脑海中却是回放了方才跟医生的对答,若是平时他能毫不费力把刚听到的词牢牢记在心里,但他从程斐出事后便心神不宁,也只依稀提取到一个艰涩难懂的医学名词,好像是什么毛细血管绒毛激素……
邵听风低下头,指尖泛着白,一下一下在手机的浏览页戳着输入记忆中的那串名词,没有任何相关结果显示,便又另起新标签页,编辑:【24岁出现嗜睡、恶心、乏力是什么病】
顿了顿,又加上“下.体出血”,刚要按下确认,手机忽然嗡嗡作响。
是程斐的手机,被他暂时拿着。看到上面显示的名字是“时祯”,邵听风犹豫两秒还是借了。
“小斐斐!听说你在操场上昏倒,被邵听风送去医务室了?可我现在在医务室直播呢,怎么没见到你?是回去休息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买份早餐?”
时祯焦急而聒噪的大嗓门从那头传来。
邵听风思维还在搜索页上停留,时祯语速又快得惊人,一时之间他并没有回话。
时祯以为是程斐累得不想开口,自顾自地忏悔道:
“早知道你体力这么差我刚才就不怂恿你继续跑了,减肥锻炼这种事要循序渐进,你说你急什么呀?我直播间那群粉丝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也就瞎起哄而已……”
邵听风听到这里,突然开口:“你怎么怂恿的?”
时祯一愣,认出了他的声音,立即吓得噤声。
邵听风却没什么耐心,冷冷道:“说。”
声音一点也不大,但莫名有种威压从小小的扬声器传来。
时祯本就有点心虚,被他吓得一抖,结结巴巴道:“没,没啊,我就说我要嫁给他……哎,不是,我是说他有点小肚腩……不对,我也没说太多啊,他都不理我……”
时祯都又焦急又愧疚,声音都慌得打嗝了。
邵听风沉默半晌,语气冰冷:“如果他有什么事……”
时祯屏息。
“——你直播间就没了。”
时祯:“……”
扔下这句,邵听风挂掉电话,眸中阴沉沉的,也没了继续在网上搜病例的心思。转而打开奶油TV,搜到时祯的直播间点了进去。在一众直播回放中,找到今天早上六点区间的视频打开播放。
他直接跳过前面索然无味的内容,快进到程斐出现的画面。
“哇塞,这是哪位神仙素颜小哥哥?就是有点肉肉,要是有八块腹肌我就嫁给他了!小哥哥要努力锻炼呀!”
屏幕上的时祯白痴地捧脸。
程斐此时的脸色已经很苍白,但听到这句调侃后,累到迷茫的目光明显升腾起一股子倔强。
画面很短,两人仅仅对话了一分半钟就结束了。邵听风反复看这短短的几十秒片段,越看脸色越沉,垂在身侧的手,略微攥紧。
他还记得时祯离开后,自己也跟程斐碰过头。如果那时候他把程斐带下操场,而不是放他继续跑的话……
急诊室的门突然开了,金丝边眼镜的医生神情凝重地走出来。看到外边还是邵听风一个人时,语带责怪:“同学,你舍友的家长还没来吗?”
邵听风收回思绪,淡淡道:“他没有家长。”
“什么?”
“他父母双亡。”
医生沉默了,想问他的监护人,但考虑到患者成年许久,若是有监护人的话,也不至于都送医院这么久了,还只有一个舍友在等。
可是这事儿不好办,患者还没醒,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知悉这件事。
“那他辅导员……”
“有什么事跟我说吧。”邵听风淡淡道,“我是他远房表弟。”
“你……你不是他舍友吗?”
邵听风面不改色:“表弟不能住一起?”
医生无可奈何,但想到患者进医院后,只有这个男生一直守着,想来两人关系还是不错的。犹豫再三,还是把邵听风拉到一边,从怀中的文件夹抽出一张纸给他看。
是张血常规化验结果,其中一项被红笔圈了出来。
【人绒毛促性腺激素:152040 IU/ml】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医生指着数值,“正常男性以及适龄女性,HCG仅为0-5,大于15000的则表明——”
他停顿数秒,才沉声道:“你舍友,怀孕了。”
邵听风脑海中出现一瞬间空白,连医生接下来的话都没听清。
半晌,他的意识才逐渐回归,有些迷茫:“怀孕?”
“是的,刚开始我们也不敢下结论,才请了两个专家组,并联系了国外这方面的教授,最终确认你的舍友确实怀孕了。”医生表情严肃,丝毫不像在开玩笑,“男性怀孕的案例虽然从未出现在大众视野,但根据国外的研究,其实也是有的。你舍友的情况就是那万中之一。”
他推推镜架:“据我们推测,怀孕时间已有两个多月。”
这个时间让邵听风心头一怔:“两个月。”
“确切来说是9周。虽然我们无法确认孩子的另一位血亲,但怀孕的确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医生给他说了大致的范围时间,平常孕妇不会推测得太精准,但程斐的情况不一样,他们检查得十分细致,时间范围也推算得更小更精确。
听到那串日期,邵听风唇色渐失,额头浮现出一层细密的汗。两个多月前发生过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他和程斐第一次相遇,对方意乱情迷地闯入了他的领地。
一个荒诞而可怕的猜测闯入脑海。
然而没等他消化好这个难以置信的猜测,医生又砸下另一个坏消息:“男性怀孕本就困难,你的舍友又因为剧烈运动导致出现先兆性流产,胎儿情况不太乐观,建议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邵听风语气有些不稳:“流,流产……”
“我们会尽力保住,因为以他的情况,流产或者堕胎都比寻常女性更伤身,甚至可能危害到生命。”
医生说了一些学术上的解释,邵听风半点没听懂,脸色却是越发苍白。
“现在患者还没醒,你先去办理住院手续吧,另外再把他常用的东西也准备好,他接下来会卧床静养,最好有专人照顾,如果你不能照顾他就要想办法请个人。”
如果不是需要旁人做这些事,医生也不愿先把病情告知病人以外的人。
“好了,小同学先去前台缴费办理住院吧。”医生拍拍他的肩,然后转身想回病房。
“医生,”邵听风突然压低声音,“这件事,请您先保密。”
“保密?”医生皱起眉,“这可不行,我们还有一些注意事项需要和患者亲自沟通,以他的情况在以后的生活方面也要仔细些,这怎么保密?”
“不是对他保密,”邵听风平静道,“是不要让他知道,我已经知道这件事。”
他眼神耷拉没什么精神,眼底却隐隐有股威胁的意味。
医生莫名背后一凉,但再细看时,眼前还是那个有点没精神的少年。
“……行。”
医生走后,邵听风深吸一口气,看到急诊室的门再次打开,两个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床上正是打着吊瓶还没苏醒的程斐。
之前的实习护士拎了个袋子给他:“这是您家属的衣物。”
邵听风讷讷接过,跟着他们去到病房门口,看他们把程斐推进去,竟是顿住了想要跟去的脚步。
他低头看了一眼袋中的衣服,只见刺目的红色,明明血迹不算多,却无声无息在他脑海中晕染成一大片。
一时心乱如麻,不敢面对病房里的人。
不是逃避,只是……要先回去收拾住院用的东西。邵听风这样想,握着袋子的手用力到发白。
——
程斐又梦见那条小蛇。
自从他食欲转好后,小破蛇已经许久没再出来骚扰他,乍一出现还怪想念的。
小蛇往日总是很皮,不是敲碗要吃的,就是朝他吐口水,或者盘得高高的蹦起来跟他玩耍,今天却有些焉了吧唧,团成很小一团,细细的身子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