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养猫手札+番外(251)
“出何事了?”
虞玓道。
方元咽了咽口水,低声说道:“县尉,听说最近刘实再和明府走得很近。”
虞玓挑眉去看方元,“就为了此事来寻我?倒是不衬你刚才的着急了。”他不紧不慢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平静地说道:“主簿与县令走得近,不正是一件寻常的事情吗?”
方元拍着大.腿,着急地说道:“县尉,想当初虽然是您把刘鹤拉下马,可拍板的人分明是明府。若非刘实再心中有鬼,不然他怎么会去主动与明府接触?要知道这么些年……他一直都是这县衙内的头头,怎么会甘心呢?”
虞玓敛眉,沉沉的暮色仿佛也被他收进眼中:“郑明府之前不得不与我联手,就是因为刘实再的骄横,可若是刘实再主动投诚,那对郑明府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不论是我亦或者刘实再,对县令来说应当就是一把好用的刀。一旦有制衡的可能,就不会再偏向一处。”
方元皱眉,站直着身子说道:“难道明府忘记了当初的屈辱?”
“那就得看……我给他带来的威胁,是不是超过了刘实再给予他的恶感。”虞玓轻声说道,眼眸中似是有些猜测。
半月前,朝堂对泉州此事有所褒奖惩处。大头的事情自然是承担在州司头上,可若是有亮眼出挑者也必然会被一一点名。
虞玓的名讳赫然其上。
州司对南安县此次的应对颇有褒扬,在此后不管是与州中要人手还是钱财都比其他的县要简易得多。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对郑寿铉来说不够。
郑寿铉当然觉得虞玓是个好用的人才。
不管是这南安的二十几个乡镇,亦或是大小乡野的琐碎事情,大到县衙官司处事与州中应对……他近乎是个得用的县尉,条条道道都给罗列整齐,让他这做县令的很是放心。
可也太过放心了。
郑寿铉对刘实再的恶感与痛恨关乎其架空自己的人手,让自己桩桩件件都无法插手,只能做那门面上的功夫。故而那两年他宁愿龟缩不出,而自打虞玓在刘实再的大好局面上撕下一个口子后,郑寿铉开始真正享用到了县令该有的权力。
整个县衙都听从他的命令,这是种会上瘾的感觉。
可虞玓太好用了。
也好用过头了。
治水与营地两件事,他那般聪慧的脾性,如何不知道已经被他与刘实再瓜分走功劳,可虞玓就是一个字都不说。
可他不说,却仍有人为他出头。
郑寿铉还记得他去泉州府的时候,刺史张公对虞玓褒奖不已,甚至多有宽慰。而朝廷的旨意中,虞玓的名讳虽不过顺带一提……可这无疑是莫大的荣誉。
而他与刘实再倒是显得滑稽而尴尬,更是不合时宜。
郑寿铉无法忘记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正如他现在的想法,虞玓并没有做错什么。
最近是春耕时节,虞玓担忧冬汛的事情会影响到百姓耕种的念想,亲自深入乡镇十数日,就是为了摸清楚各处的情况。这般卖力认真的下官当真是难找……郑寿铉摩挲着光滑的笔杆。
人心苦不知足。
他摇了摇头,如此叹息自己。
刘实再又取了文书来等他。
这一月来,这个主簿总算是有了县衙主簿的模样,做事开始以郑寿铉为尊,这门门道道上也悄悄地划开来界限,再没有之前的蛮横嚣张。
郑寿铉本想赶他出去。
在看到那根光溜溜的笔杆沉默半晌,他还是摆了摆手,让人进来了。
门外等候的刘实再露出了笑意。
…
等虞玓接到消息,说是郑明府与刘主簿的融洽相处的时候,程二丁已经是第二次来汇报了。
“南安附近三县也寻不到大量粮食与商队的踪迹。”他近来一直在外面跑动,原本就黝黑的肤色更加深,那高大的身影往那一戳就很有实在感。
虞玓道:“找不到也在常理,我们反应的速度还是忙了点,怕是已经被收拾首尾了。”
程二丁蹙眉,“是不是还要再往外……”
虞玓摇头,平静地说道:“我来此,任县尉为先,此事乃次之。德化县和永春县的情况一旦报上去,朝中必然有反应。做得太明显受害的便是我等。”现在敌暗我明,若是虞玓的动作太大,等不及他们搜集到证据,就会直接“被出事”。
就靠着程二丁这几个人还是不够的。
程二丁默然。
虞玓抬头看他,温和地说道:“去看看白霜姐姐吧,有好消息在等着你。最近你常在外跑动,倒是让你做不得这第一人知道了。“
程二丁有些茫然,听从虞玓的话跨出门去,走了两步,心中突然有个猜测冒上心头,整张黑脸都涨得通红,黑红的模样煞是古怪。脚下的步伐却是加紧了往后院扑去,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背后有狼在追着跑。
白霜怀孕了。
在暖春时节,还是虞玓发现的。
近来白霜总是有点昏昏沉沉,偶尔给虞玓送来煲汤,自己的脸色反而更加苍白。要让她吃些进补的东西,反而作呕出来,食不下咽。
虞玓默默看了几日,亲自去请了坐堂医来与白霜会诊。
果然是有孕在身。
而在那时程二丁已经领命出行,并不在南安县,虞玓让白霜免去一切的事务,只需好好休养才行。毕竟坐堂医谈及白霜的身体,认为娘子底子有些单薄,平日劳累之事需要少做。
白霜不得不从。
虞玓听着程二丁的脚步先是从稳重到焦急远去,漆黑清亮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他摇头看着桌案上摊开来的册子,与对应记载的簿子。
阿娘的那一箱子册子他自然都翻完了。
当日徐柳有些言语引起他的怀疑,折返后虞玓就花了半月的时间把曾经读过的册子一一翻检。这其中自然有尚不明白的地方,但是语义通顺之处,他确实发现了不少端倪。
阿娘与徐柳……或者是徐柳背后的人或许有些联系。
这点联系或许是同出一处,又或是曾受过同等的教育,此番种种皆有可能。而阿娘……虞玓闭了闭眼,看向坐具上摆着的小盒子。
这盒子并没有钥匙。
虞玓已经琢磨过些许时日了,这盒子浑然天成,仿佛若有的缝隙都在浇筑的过程中被封死,里面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寻常的手段取出来。
他把玩这盒子,圆润的侧边不伤人分毫,却也无法动摇盒子的根本。
虞玓喃喃自语,“难不成要劈开?”起初不过是随手而为,可久久不能搞定,就让人不由得升起一种偏要去做的执拗了。
他把盒子放下,重新看着册子。
这些册子并没有过多提及徐芙蓉自身的情况,所书写的文章更多像是她在天马行空的想象。而记载的文字本就是古怪,虞玓再翻译出来也失去了原来的味道,未必能够看懂其中的内情,却也足以让虞玓清楚阿娘的奇异。
他的手指在某处划了一道痕迹。
贞观二十年。
虞玓沉思,这不过是一句被涂掉的字样,也更有可能是他在翻译的过程中出了差错。可二十年这个字眼一直明晃晃地在他的眼前晃动……如果徐芙蓉当真知道世事的发展变迁呢?
虞世南曾经赞誉过徐芙蓉乃是一位奇女子。
虞昶更是认为她与寻常娘子不同,性情稳重跳脱,却偏生有无数稀奇古怪的念头横生。而虞晦一直是那个包容之人。
他也曾道:“利用他人假替四弟而死,此事非是一日之功。要瞒过当时那般多人的眼球,不知蓉娘在其中究竟付出多少努力。”
毕竟在虞昶看来,当时的徐芙蓉不过是普通的官宦女儿,是从哪儿来那些人手?
虞玓想起虞家,想起老县丞,想起徐柳的话,想起那些海上那些过往的岁月,想起阿娘在耳边低低讲述的故事……
他拍了拍盒子。
长叹一声。
这可当真是一个……比之那些舆图更需要藏起来的秘密。
虞玓不喜不悲,手指卷过自己译出来的诸多簿子,突然扬声让外面的胥令帮忙搬来一个炭盆。在这冬去春来的时节,炭盆早就被收起来不再使用。
胥令搬来一个炭盆,燃起炭火后,就见县尉悠悠坐在旁边,就那垒得高高的簿子中取下一本撕开,一卷一页,全都丢到炭盆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