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只熊猫不容易(85)
“你可要想好了,”齐泰收起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声音一肃:“要做我齐泰的徒弟,就再也不得清闲了。练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今日对你仁慈一次,便是在战场上害你一分,你能吃得了苦?”
“吃得了!吃得了!”杨岑的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哪个男儿不曾想过纵马沙场,号令万人,一马当先,斩退敌手?他本以为一辈子都要这么缩着过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自己还有一展抱负的机会!
当然,他如今的抱负,看在齐泰眼里,不过是少年意气方遒,稚嫩得很。
“齐泰收了你做徒弟?”杨老太爷最近精神越来越不济,只是心里到底还有个牵挂,不知道孙儿能不能涨些本事,让他还有些指望。
他也曾做过都督,知道里头大约什么情景。每日跟着杨岑去的小厮回来都会对他悉数禀告,老太爷也算对他新入仕途遇到的事情一清二楚。
他本来就冷眼瞧着,看杨岑是来向他求教,还是自己想想怎么破冰。
他并不觉得求人有什么不对,只要能达到目的,一味高傲是蠢货才能干出来的事。
谁知他等了半日,没等来孙子的请教,却等来了这么一句话。
杨岑在老太爷面前一贯老实——从小敢下手打他的也只有祖父了,因此老太爷也不疑心杨岑骗他。
杨岑等了半天,就等来一阵沉默,他瞧瞧抬眼一看,跟老太爷的眼光对个正着,立刻垂手站直,不能再安分。
“好啊你,我竟没看出,你这么有本事。”老太爷的话说得很慢,声音是一贯的冷凝,一时间听得杨岑心里直打鼓,不知道是在夸赞他还是讥讽他。
难道,他不小心中了招,卷进了什么风波?
第75章 师徒
难道, 他不小心中了招,卷进了什么风波?要说他之前还不太注意这些,经过齐王一事, 顿时变得敏锐。
再多故事都比不上他亲历的这件事, 所带来的冲击。多少赫赫豪门,百年风光,一年前还都横着走路,现今已经被封了府, 一朝覆灭。而之前一直笼在杨府头上的阴影——前皇帝, 只因为莫须有的猜疑,便不断打压, 而今,竟也不在了。
有什么,能比权利的压榨更可怕?
杨岑心里一会儿就转过了七八个主意, 但是到底不愿意相信他心中的战神, 竟是个玩弄权术的小人。
“齐泰是个孤臣,家里又没有子嗣,只待一死, 便不成了气候,倒也是个好处。”老太爷似乎看穿了他想些什么,不动声色打消了他的疑虑,不过这话怎么听都让人不大舒服。
杨岑心里别扭, 脸上就带了些出来。
老太爷脸一沉:“收起你的无知!这么大的事, 你竟自己就做了主?我只让你与他多学学,却也没让你把自己都搭上!”
师徒关系不比其他。天地亲师君, 向来是跪拜的对向。一旦有了这层关系,一辈子便再也撇不开。前朝可就有个诛十族, 连门生都尽数杀了的。
只是他眼看也活不了多久了,齐泰这人看着和气,其实最有城府,从不掺和些朝中的事,虽没几个伙伴,却也不会被牵连。杨府冒着满门抄斩的危险,助了齐王一臂之力,只要不犯谋逆大罪,整府便不惧。
既如此,便有个靠谱的人来带一带杨岑,也是好的。
老太爷如是想着,却怕杨岑以后再擅作主张,狠狠训斥了一番,才放杨岑出去。回过头来一呆,忽然觉得,孙子这般有主意也未尝不是好事——毕竟,他又能看顾这小子几年了呢!
老太爷神情倦倦,他依然感觉到自己的日子就像是外头那个西洋时钟,正在一步步滴滴答答地走过去,一点点倒数,离终止只有一步之遥了。
他在睡过去之前,隐隐有了一个念头:杨岑的婚事,是时候该办了。
杨岑还不知道府里头已经开始继续之前的打探,开始给他相看媳妇。他最近日子过得格外顺畅,自从齐老将军收了他做师傅,却不令他对外说出去,只是开始慢慢指点他一些武艺上的事。平时在处理军务之事的时候,只要不涉及机密,都会让杨岑帮忙去做一些,顺道给他将一些其中的道道。
齐泰一向独来独往,他官位只得一个都督佥事,上头还有一串的左右都督与都督同知,官位并不显,但是威望却高。凡是涉及朝中军务,中军都督府里也只有他与另一位老将常被召了去问些建议,至于其余人,不过分理些小事,每日领着人要不然去修哪儿破的城墙,要不就帮忙押送送上京里的漕运粮船。这么一比,自然没有人敢去慢待这位老将军。
这回见杨岑多了齐泰的看重,自然心里气不平,本来就与他不甚亲近,这回反而常与他说话,只不过说的都是些能拧出醋汁子里的酸话。
要是放在过去,杨岑早就和他们针锋相对干起来了。但这些时日跟着齐泰,却让他多了许多见识。
往常十几年的生命,见的也不过是京里繁华,听的也不过是走鸡斗马,见惯了旖旎富贵,却把兄弟义气看得最是重要。后来变作了熊猫,从蜀地到京城,一路千里,也算经了许多凶险,却都是在阿窈身上。只不过到底见了更多的天地,知道他一月十两的月银,是普通人家几年的花费。知道诗里有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并不是空穴来风。
而齐泰告诉他的,是另外一片地方。有湿热的南方,密林丛生,里面有着瘴气和毒虫,越国大捷史书上只是一句话,丢掉的却是一万三千六百八十三个将士的性命。有辽阔的漠北,金黄色的大漠在太阳正当空的时候能够将人晒脱一层皮,到了晚上却是比冬天更加凛冽的冷,更空更能致人死地。
但也不是只有这些痛的,苦的,难的,涩的,还有许多别人都不晓得的快意。齐泰与他重说奇袭敌营,别人看到的是三千对阵一万大胜的奇迹,却不知道他孤注一掷时的勇气。十三年前,他最后一年领兵,瓦剌又在冬天攻了过来,京里的粮草迟迟不到,全城只有五千多人,他本以为撑不下去了。
不想整个城里都动了起来,每个人,每户人家,拿出所有的存储的冬粮,丁壮上了城墙,还没受过几天训,却凭着一股气扎在原地,流矢袭来,也不曾有半步退缩。
用了半个城的代价,他们终于挺了过去。
齐泰与他说这些的时候,眼里闪着泪,还闪着骄傲,他从不曾有一刻,像那时候一样,坚定着自己做这些事的意义。
“有人说什么保家卫国,其实什么是国,什么是家?我们想要保护的,不过就是自己而已。”齐泰一叹,少有的与他说起了道理,听得杨岑热血涌动,几乎按捺不住激荡的内心。
这世上天地太大,旁人几句讥讽又算得了什么?与其说杨岑学会了忍让,不如说他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只是不在乎了而已。
只是,做齐泰的徒弟,确实辛苦了一些。
杨岑知道齐泰为何不让他与外面透漏师徒名分,这其实也是老太爷属意的。皇上可不一定乐意看到齐泰的威名一直这么传下去,尤其还是在京军中很有实力的杨家。
都督府的校场偶尔用上一两次没有关系,用久了,总有许多不便。齐泰便命杨岑早起晚归,到自己家来练武。
这么一来,他与阿窈又少了些见面的机会。他再也没这么多时间逛街,去给阿窈买东西了。
但......总得有一样东西,让阿窈记得自己罢,杨岑苦思冥想半夜,总算想到了一个招数:送信。
于是每日早就被各色礼物养刁了的阿窈,一回来就听见自己屋里里不知是什么东西,一直咕咕咕咕叫个不停,这回却不是窗户外头的,而是屋里面的。不一会阿窈就寻出来一个笼子,里头有只雪白的鸽子,正睁着黑亮有神的小圆眼睛看着她。
阿窈吓得险些松了手,自从之前养了一只不争气每天就会偷懒说脏话,惹得全家猫犬不宁的鹦鹉,阿窈对所有的鸟都敬而远之。
她气鼓鼓看着这只白玉鸽子,心里埋怨:“这回好了,连活物都送过来了!要我怎么伺候这只大爷?”
这回与之前不同,笼子旁边挂着一个竹管,阿窈好奇拿下来捣鼓半天,上面的塞子一拔,在地上圆溜溜滚了半天,发出轻微的“咚”的声响,原来里面还藏着一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