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只熊猫不容易(181)
杨岑忙道:“阿窈她不会喝酒,不如我来喝了。”
他只闻了一下味道便知道,这不过是糯米和山泉水酿出来的江米酒,喝上一坛子也不醉人,因此也不推让,拿起一个碗来咕咚咕咚灌了个够,最后一抹嘴,亮了亮空荡荡三个碗底,引来旁人一阵喝彩。
他这么干脆,却让阿芬对他高看一眼,又斥了阿芳两句,才引了阿窈往寨子里来。
山上一脉溪分了三四路到寨子里,杨岑眼见不过是淙淙涓流,上面却架了石板桥,吊脚楼一重压着一重,有两条路横在其中,穿了溪,穿了石板桥,穿了寨门直往山下去了。
阿窈只看他一眼,就知道哪里又有了不对,她便状似无意,多问了一句:“你们寨子里真好看,这路比我们上来那会儿还敞亮,只怕连马车都走得。” “走倒是能走,只是太难,住在山里的,谁还用马呢!也只有西山矿里几天借个路来拉东西,铺了石板,不过是为了寨子里的人好走。咱们从这条路上去,有两棵枫香树长得最高,打秋千的时候要是能飞得高,连赵州都能看到,我明天带阿姐去看看。”
阿芳叽叽呱呱,连阿窈这个名字都去了,只是阿姐阿姐的叫,她的真阿姐就跟在一边,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杨岑上前一步,拉了阿窈的手。
阿窈听清楚一句话:“先别问。”
第161章 跳月
阿芳家里的竹楼建在最高处, 上下三层,前半间压在坡上,后半间悬在半空中, 用杉木柱子牢牢撑起来, 杨岑看着排得密密实实的木地板,拿脚跺一跺,有些不放心。
阿窈听见旁边传来咚咚咚的声音,一回头, 忙拉他:“你消停会儿, 让主人家听见算什么?”
“万一这板子不结实,半夜滚下坡可怎么办?”
“你可真是住大房子住惯了, 你看看这梁柱板壁,都是用桐油泡过的,上头还盖着青瓦呢!要是连这样的楼都住不得, 那坡下拿竹条糊上泥巴盖的棚子还怎么住人—你动作快些, 人家还在堂屋里面等着咱们呢!”
杨岑穿上藏青对襟短褂子,拿起来桌子上的银围腰想给阿窈系上,扣了半天扣不上, 让阿窈一把夺回来。
他摸了摸鼻子,笑道:“我竟然不知娘子什么时候这么博学多才了,连他们寨子里盖房子的名堂都知道。”
阿窈低着头找腰扣,好一会儿才摸到:“有阿芳在, 他们家的事儿我都能听个底朝天。”
杨岑听屋外无人, 才悄声道:“你瞅着没旁人在的时候,问问小丫头那矿场上的人多久从寨子里借一回路—你只问她便好, 但有旁人在的时候,一个字也别提。”
阿窈点头:“我知道, 你先前道先别说,不就是这个意思。”
“娘子真是冰雪聪明,雪肤花肠啊。”杨岑转着花腔。
阿窈也拖长了音调:“谁让我貌若天仙,玲珑心肠。”
杨岑听到一半,让口水呛着了,差点笑出眼泪:“咳咳咳...阿窈...你...真是越发...越发...”
阿窈斜乜了他一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这天天都快把自己夸成一朵花了,还不让我......”
“阿窈姐姐,你快点...”
哐啷一声,门让人给冲开,小姑娘站刚嚷了半句就消了音,站在当地眨了眨眼,重又叫起来。
“阿窈姐姐,你穿了这衣服真好看,就像月亮娘娘到了寨子一样。”
她赞叹的模样没有丝毫作伪,倒让阿窈多了几分赧色。
等阿窈打散了头发,全用彩绳结成小辫子,头上再带了垂着梅花亮银流苏的银帽,更添了十分颜色,站在当地,满室生光。
杨岑顿时有些后悔,带着这般好看的姑娘来跳月,不是来给自己添麻烦吗?
阿芳却绕着她唧唧呱呱出主意:“阿姐再带个花梳,我还有个银项圈,比这个还要大还要亮,上个月刚洗过,最漂亮不过!
阿窈只听见什么“比这个还大”这样的话,顿觉自个的脖子嘎吱一声开始疼,忙把她哄出去:“你刚才说的酸汤到底在哪里,带我去尝尝。”
阿芳的心思立刻转到吃食上面:“阿妈还在火塘边上,一家子都等着要吃饭呢!”
杨岑从进了屋就有些战战兢兢,只因阿窈特别跟他说过,这屋子中间埋着龙宝,万不可踩了去,不然便是对主人家祖先大不敬。
阿芳的爹娘面容都不俗,官话说得虽然有些别扭,却也能听得懂,只是形容举止多了许多爽快洒脱,并不像官中人。
“娘,你看阿窈姐姐,像不像神女娘娘。”
“像!像!——你快点给我从方凳上下来!”田家阿妈把手里的盘盏放下,一脸无奈:“现成的客还在这里,你竟还爬高上低的!”
阿芳丛木凳子上跳下来,对着外面喊:“阿姐别绣了,再绣多少个,你那个小女婿现在又穿不着!”
“阿妈早该管管这个死丫头!翻过年都十四五了,嘴上还没个把门的!”
阿芬从曲廊进了屋,面沉似水。
“好了好了,叫你阿爹上楼!”显是这姐妹俩吵得多了,田家阿妈根本懒得管。
阿芳得了令,像一只五彩蝴蝶一般穿上穿下,直到所有人都聚齐了,她才能安坐下来,饶是坐着也不老实,总能听到镯子碰着钏儿,丁丁当当。
都说这山寨中人热情好客,杨岑此时才觉察出来,酒还没过三巡,田家阿爹嘴里就给他换了好几个名儿。
新倒上第一杯时,他客客气气:“多谢杨家少爷奶奶救了我家小女。”
满上第二杯时,他便已经放松许多,举杯道:“来的都是客,贤侄只把这里当作自家,不要外道。”
等吃上第三杯第四杯,酒酣耳热之际,田家阿爸便全然把他当作了自己家后生:“这家里...都是姑娘,许久没喝过这么痛快!阿岑...好小子...你不如在这里长长久久住下罢!”
田家阿妈哭笑不得,夺过酒杯,舀了一碗酸汤:“没黑没夜,只喜欢灌黄汤,过来!把这碗喝了!”
阿窈慢慢舀着碗里的酸汤鱼,鱼肉如玉,雪白可爱,汤色清亮,酸里透着些辛辣,喝完一碗,竟出了一身汗,意外地爽快。
阿芳又帮她盛了一碗,顺手挖了一勺子五色米泡在里面,颇为自豪:“我们寨子里的酸汤和别处的不一样,是用后山的七月泉水酿出来的,里面还加上了羚香——阿姐,姐夫要不要解酒汤?”
阿窈瞄了一眼那两个爷们,田家阿爸被逼着灌进去一碗汤,杨岑却连脸都未红,见阿窈望过来,还偷偷向她眨一眨眼。
“田叔!“
竹楼下有人在叫,田家阿爸摇摇晃晃着站起来想要答应,让田阿妈按了下去:“有什么事明天说!你阿叔他吃醉了酒!“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西山矿上使人过来,说十六要运一批货,想求咱们晚点关南北寨子门,想借咱们的路使使呢!”
“原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候给他留着门,晚几个时辰关就是了!”
田家阿妈混不在意,阿窈与杨岑却早早就竖起了耳朵,只等着听有没有新消息。
阿芳嘻嘻笑道:“怪不得咱们前年重修东边那条路时,西山矿上非要帮忙,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咱们寨子里的路可比后山那条好走多了,离城里多近呀!”
这样的事看来寻常,也只有阿芳多说了一句,很快就让别的话题拉走了。
等杨岑回了屋,便和阿窈叹道:“要不是衙门里的官员名册上有赵州田家,哪里能看出他家原是个把总!这心也恁大,要真是查出了什么,只怕他家也得吃挂落。”
“你还不知道云南府里的土官,也有为了降恩典封的,也有为了镇着一族的,我听阿芳说,他家原是把这个把总给家里老大承的,结果老大死了,这才落在他家阿爸身上,还有更有趣的,他家没个男丁,若是阿爸死了,阿妈也能做得,闺女也能做得,这把总以后便该是阿芬的了。”
“怪道这田把总是这等心性...”
阿窈撒了一把驱虫药,点上艾草熏了熏四周,才回头跟杨岑说:“明天再想,今天先睡罢!”
草虫在外面唧唧地叫,杨岑翻来覆去,难以成眠,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才囫囵睡了一会儿,刚眯了一会儿,就让阿窈给叫了起来。
这辰光还早,阿窈哈欠连天,刚转过楼角,就看见阿芳站在二楼堂屋的美人靠前,巴巴等着她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