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只熊猫不容易(150)
他不禁问道:“你哪里学的这些手艺?”
“之前在那个拐子家,做饭都是我的活,横竖也是给自己吃的,就多想一些法子。”
“他们竟不怕你下毒?”
“他们才精明呢,凡是我做的吃食必然要先尝一尝,还哄我说家里就我一个闺女,才什么都先给我。”
杨岑还是第一次听阿窈说起来这段往事,待知道阿窈装傻耍了他们好几年,还撒娇做痴骗了好待遇,不禁哈哈大笑。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也算让你拿住了。”
“你也忒小看他们了——我疑心把我卖给林妈妈之前,他们早已知道我是装的了,因此还特特叮嘱一定要卖在本地。那几年我也偷偷跑过两回,第一次还没出村就让拦着了,我只说想跟着明芽儿进城看花灯,到了第二回 ,他们听着都不信了,这才要把我买得远远的。”
火舌舔着干燥的炉火,把杨岑的脸映成红彤彤一片,阿窈一边说话,一边数着时间,等揭了锅,看看差不多了,就撕了一半卷子往杨岑嘴里一塞,自己吃了大半,呜哩呜哩问他:“香不香?”
最朴实的面香混着油香绕着唇舌席卷而来,杨岑大口嚼着,狠狠点了点头。
整个屋子都荒废了,但是院子里依然打理地井井有条,菜地里已经出了苗,绿油油一片,阿窈从孙伯母家拿来沤好的肥,拉上杨岑一块给菜地浇水施肥。
篱笆院墙又矮又稀疏,两边院子看得一清二楚,孙伯母操心自己种的菜可别让这两个外行人糟蹋了,实在不放心,只是垫着脚往里看。
“这肥不能加太多,不然苗都给烧坏了,慢慢来,水也不能多。”
她隔着墙指挥了半天,终是不放心,干脆一伸腿就进来从他们手里抢东西:“算了算了,你们俩出去逛罢,一看就不是做惯了活的,可别糟蹋了粮食。”
杨岑看她如此霸气,不由瞪圆了眼睛——这世上还有这么不见外的人!
不过至此他也明白这重修的屋顶,整齐的院子都是如何而来的,门口这个简陋的柴门大概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便是因为各家不客气地来来去去,这个小院才能保存得如此之好。
他刚感叹了两句民风纯补,就听见把他归为自家人的孙大娘,干着活就闲不住嘴,阿窈已经问完了,终于把目标对准了杨岑。
“后生呀,你多大啦?家是哪个庄的?咳!你瞧我,阿窈丫头这模样,嫁的肯定是城里人家,一看你这后生就不是干农活的,倒像是个读书人家。”
杨岑没与阿窈串过话,回头望望不停舀水的阿窈,也没什么表示,便老老实实答道:“我家里住在东城,靠收租子过日子。”
如今他家不就是靠田里商铺的租子和历代积攒下的财富当米虫吗?
想想还真有点羞愧。
孙大娘的眼神一下子热烈起来:“呦!没看出来,还是个地主老爷!我就说阿窈心善,运道也好,这以后可不就枕着铜钱过日子了......这东城住的该都是富贵人家吧?”
阿窈见杨岑手足无措,不知从何开口,忙来做援助:“他家住在英国公府附近的巷子里,除了那些当官的,也都是普通百姓,并没什么稀奇的。”
“英什么公府?好好的你们怎么偏就住他家旁边呢?”苏大娘眉毛一拧。
阿窈稀罕:“他家怎么啦?”
“那一家子都不是好人,咱们村的翠丫头一家子,可让他们给害苦了!”
第132章 贫家
孙大娘往日说起八卦来两眼齐发光, 这回却连连叹息,她问阿窈:“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掉进绿玉谭的田生?”
阿窈点头。
“翠丫就是他姑姑。早几年嫁到李家村了,和咱们这儿就隔着几个山头, 也常见她回娘家, 一个月总能来一两回。先前嫁的人老实,家里两三亩地,两口子都是勤快人,倒很能过得去日子。可谁想这老天不疼老实人呀, 去年初冬, 她那当家的没撑过去,两天功夫就倒在床上了, 留下一个女人两个孩子冻得抖抖索索,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到处求人借钱给他看病,可怜见的。加起来, 回娘家总得借了三四回, 让她嫂子堵着赶了两回,还是她娘抹眼泪背地里塞钱,我们邻里人家看着也真是......造孽呀!”
孙大娘长长叹了口气, 想起当年家里人也有过连连生病的时候,简直如同噩梦一般,一个不好,一家子都搭进去了。
杨岑与阿窈心有戚戚然, 沉默了一会儿, 才道:“既如此,跟英国公府有什么相干呢?”
孙大娘愤愤不平道:“天灾原也怨不得什么, 哪里有人祸怕人。翠丫一个妇道人家没见识,往镇子上一趟不过为了抓药, 也不知道让谁忽悠着借了利子钱,按了手印抓了药,刚五两银子才够吃几副呢!才两个月利滚利就要十几两。”
杨岑与阿窈倒抽一口冷气:“十几两!这是几倍的利钱?官家有旨,利钱最多不过千分之二啊!”
“要不怎么说你们富贵人家,娇门娇户的,哪里知道外面人生计!要不是没有路走,谁愿意沾上这样的事,吸血蚂蟥似的。正经放贷的一看你家没什么油水,谁肯借你,也就这样的利子钱,不怕你多借,就怕你借不多。白花花的银子放在眼前,几人能忍得住?要不怎么说,这穷人家,不敢病,干熬着熬到哪天死了,草席一卷扔了也就罢了......”
孙大娘唠唠叨叨,话题眼看着就歪了,阿窈忙拉回来:“后来呢?翠丫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也不知有命没命呢!”孙大娘的脸色重又沉重起来:“一屋子里头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田地全卖了,放债的上门要钱,就是把一家人的骨头都折了称上斤数都还不起。放债的上门一看,茅草屋到处漏水,只有几个破缸破盆,气得了不得,拉了一家子就说卖人也使得。他家小丫头才五岁,大的十岁,拼死拉着不愿意走,一村子的人都出来拦,放债的见惹不起,干脆把一家子没头没脑打了一顿走了。大郎护着小的,打得动不得,当家的一见闹成这样,病又重了一层,翠丫一口气咽不下,半夜拿根绳子上吊,多亏她家小丫头看见叫人,才给救下来,原来好好的一家子呦.......”
“他们庄子上必定也有乡老里长,可知道放债家住哪里,姓甚名谁?若捏了借条去告,一告一个准儿,凡是民间放贷多过千分之二的,不但本钱利钱一并勾了,债主也要脱层皮。”
阿窈与杨岑相互望望,神情肃穆,只觉猜测与他们想的不远了。
孙大娘啧啧咂舌:“谁不说是呢,可你知道这放债的是什么来头?就是我刚才说的英国公府!人家可是放话了,要告尽管去告,看看他家可有赢不了的案子,前头一个府里的丫头让他们大爷糟蹋了,赔上一条性命也没事,何况她这一家子。”
两人对视一眼,猜测落定,就如同铅块沉甸甸坠在心里,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初春的太阳丝丝缕缕破开薄雾,草木未晞,孙大娘一边给菜苗撒水,一边嘀咕:“你说这当大官的都是怎么想的,家里头睡的是金床,用的是银碗,怎么就缺咱们贫苦人家一点救命钱呢?”
翻过两三个山头对杨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阿窈特意在外面给他套上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袍,不至于行走乡间太扎眼,两人走走停停,一直到金乌挂在头上,才看到李家庄的袅袅炊烟。
“大娘,翠丫家怎么走呀?”阿窈带着些许吴地口音的官话引起了村妇的警惕。
她并不说话,紧着眉头打量一遍两人,才开口:“你们是谁,找翠丫干什么?”
阿窈肩上还系着蓝白印花布皮的包袱,眉眼一弯,甜到人心都化了:“翠丫姐的娘不放心,托我们过来看看,顺便给送点东西,翠丫好点没?”
妇人这才松了紧绷的脸,给她指路:“她家就在村尾倒数第二家,门旁边有一棵桑树的就是,如今他们一家子没个顶事的,都是兄弟妯娌照应着呢。”
“谢谢大娘,谢谢大娘。”阿窈没口地道谢,一溜烟就走远了。
妇人本想走,又住脚看了看,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却也说不出,便摇摇头,自做自己的事了。
“这间...就是吗?”阿窈沿着最后一家数了好几遍,还是拿不定主意。
杨岑瞧了瞧那棵树,也犹豫了:“照刚才那人说的,该是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