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只熊猫不容易(140)
他在向杨大老爷暗示,他不会徇私。
杨大老爷书生意气一根筋,深信士可杀不可辱,正色拱手:“那是自然,请大人秉公办事,还小儿清白。”
更是还府上清白,他苦守了三年才好不容易挣来的名声哟,眼下全毁了!
顺天府府尹不置可否。
这个案子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说简单只为那个殉情的女子连死都没死成,还可尽问得,难就难在舆论全都倒向了梅绿,怎么判好像都是徇私,一不小心就会毁了他多年积攒的官声。
等府尹见了梅绿,心里才略松了一口气。这被告虽说不是面色红润,气定神闲——自然,换谁要上公堂定罪了,也不会这么没心没肺,至少周身没见什么伤痕,衣着也是整整齐齐的。
至于面色仓皇,神情萎靡什么的,府尹见得多了,便下意识忽略了。
他心里满意地点点头,这英国公府也上道,要是梅绿衣衫褴褛,动弹不得,显是刑囚威逼出来的,只怕会把别人本来就偏了的心更拉得偏没边了。
府尹惊堂木一拍,杀威棒一杵,别人还没怎么样,梅绿就抖成一团。
她家里在府里颇有几个肥差使,副小姐一般,没受过什么折辱。这会儿不管心里是惊是怕,是悔是怨,通通都不知道是什么了,只是怕得打抖,呜噜呜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事早就传遍京城,堂外挤得都是人,一半都想瞻仰一下这个传奇女子。
有人拉长声音:“噫——”,好像有点遗憾又好像有点不屑。
左看右看,实在不觉得那个乱颤像个筛糠一样的人,就是传说里为情舍生忘死的烈女子。
府尹没奈何,只能先问主告。
“你既然说她污蔑,有什么证据没有?”
梅绿犹存希冀,却不见杨岑往她那处看上一眼。
“回大人,梅绿时年十四,若说和我有私,至多也是在近一年,至少要见得了面,说得上话,才能说有私,大人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府尹抚了抚近日心力交瘁被折腾到半百的胡须,点点头。
“众所周知,因为祖父去世,我家里守孝三年,直到今年五月才出孝。这三年中,为了方便管束府中各房,不致于生事,各人都去了交际,尽量减少外出,凡是外出,一定得登记出入时间,原因,随从人数,去往地点,存在祠堂族老手里。因此我这段时间所有踪迹都能查得清清楚楚,大人可以翻看。”
杨岑去了往日的得意张扬,便让众人看得舒服一些,也就能听得进去他在说什么:“而这段时间,梅绿都在外院庄子里当差,和我从来不曾碰面,我府上各处差使征调以及花名册都在此,可来作证,请问这私情从何而来?”杨岑自觉为了这场官司,他几乎拿出自己全部的文采了。
府尹不傻,转了转脑子,就提了新的疑问:“那五月之后呢?据我所知梅绿做你房中丫鬟已有半年之久。”
“是,梅绿到我娘子房子时已经是七月,五月到七月间,我出城一次,是和谢府三爷赛马,有他为证,从没去往别处。梅绿在庄子上也是庄头女儿,不会轻易出来,即便我去了,或是仆人或是佃户或是我身边的人总有知道端倪的,大人尽可传人来问。七月时我大婚——便是此时,梅绿到我院子里,然而这四五月之中,因为七月落马断了几条肋骨,我一直在床上躺着,直到月初才能自己站起来行走......”
府尹见杨家并没让他花太多的功夫,条条证据给得爽快,很满意杨岑的上道,便有心帮他一把,可又不能做得明显。
他知道外头旁听的人心里多的是疑虑,便假意反驳:“公子落难,丫鬟有心,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说这时有了私情,总是合情合理。”
杨岑冷笑:“那几月,来往我家的太医一天要走几趟,总要两三个月才说人保住了。先不论一条咸鱼似的在床上躺着,有今天没明天的人有没有心思撩拨别人......”
外面的人哄得笑出声来。
杨岑不管,自顾自说下去:“就说我娘子房里共有八九个丫头,梅绿不过是个三等的,论规矩只管跑腿送信,做些不贴身的针线,没人命令连房门也不能进,一个在里一个在外,我行动都有一群人跟着拿药罐搬四轮车,只怕便是有心也是无力吧。”
“照你这么说,你竟是一点都没错的了?”府尹也冷笑:“这丫头要豁出一条命出去,就是为了要给一个掌管她生死的主子添重风流罪名?”
坏了,之前准备的时候这段没复习啊!
全程帮着准备证据证词的讼师生怕这个少爷和府尹杠起来。
“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但这回我确实是不知。我并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也不知她想什么。这事为了什么,大人可以问问这当事人。”
府尹鹰隼一般的目光又看向梅绿:“主告已将他的举证尽说了,你有没有什么好辩的?你莫怕,若真是有冤,我自会给你做主。”
梅绿听着府尹放柔似的语气,一会儿觉得有了希望,一会儿又觉得无望,说话颠三倒四:“我从没说过......不是我.....不对,都是那个婆子害得我.....”
梅绿忽然呜得大哭:“大人,都是这个婆子给我出的主意呀!是她跟我说这药就是唬人的.....不过一会儿.....等醒了就成了姨娘了......对,这事是她做的,跟我没关系!”
众人一片哗然。
结果来得实在太轻易,府尹都顿了一顿,才下了判决。
本来以为是一场好戏,结果锣鼓还没敲完就下场了,外头看客摇头跺脚,咳声叹气得散了。
杨岑只觉神清气爽,倒不是为这出官司,却是为了那些以为用言语伸张了正义却被重重打脸的人。
阿窈扮作个不起眼的人,全程在外头站着,杨岑还想跟府尹道声谢,结果早就看不见他的踪影了。
“本来这种官司就难断,他哪里敢见你,快走吧!”
马车早已经备好,杨岑眼下心情正好,刚要说话,就听后面有人道:
“哼!苍天无眼,世道不公,衙门无理,律条无用,这样的事我总算见识到了。可见凡是百姓,皆有冤仇无处诉!”
“哎!秦兄,人家有钱有势,愿意告谁就告谁,便是为富不仁,谁还敢判他不赢?这样的事,你见惯就好了,谁还敢说理不成只是没想到,天子脚下,也这般张狂了。”
他们两人一人一句,如同在唱双簧,故意说得大声,便是想背后出气。
杨岑听了两段,忽然回头,转到他们跟前,态度十分好,客客气气问:“不知道两位相公说的,‘为富不仁’‘有钱有势’‘欺压百姓’的‘张狂’人,是我不是?”
第123章 猜测
原在后头议论的书生原没想到, 杨岑竟然会这么厚脸皮当面来问他,便瑟缩了一下。
另一人却毫不畏惧,抬头冷笑:“怎么?说的是你又如何, 不是你又如何?连当今圣上都从不禁止士子谈论国事, 你还能揪了我上堂不成?”
杨岑好脾气,笑眯眯地说:“不敢不敢,你也说的,圣上都从不禁言, 我哪里敢呢?只是....若要论罪, 最好当面说个明白,两位怎么就认定是官府看着侯府势大, 刻意徇私,冤屈好人呢?”
另一个人缩了头一会儿,看杨岑好似也没这么可怕, 便也探出来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堂上各项证据可是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诸位说话又有什么证据?”
本要散开的众人没成想还有一出余下的好戏可看,都围拢了过来, 见两边人正面刚上。要说刚才争辩是为法为律,现在就是说理说情了。
这两人当中,显是右边那个战斗力最强,旁人的围观更让他伸张正义的热情蠢蠢欲动:“什么证据?所有上呈的簿子都是你自家记载, 找来作证的人不是你家里丫鬟佃户, 就是比你势弱或是与你家相好的,就是胡乱编造就有谁看得出来?”
“我明白了, 您这意思,我便是呈上再多佐证, 不是伪造,便是威逼,总没个真的,是也不是?”
话好像是对的,但放在杨岑嘴里一说,倒像是他委屈了似的。书生冷笑一声,不说话。
杨岑便问他:“若是这么说,您可有十分把握说,这丫头必定不会做出诬陷主子的事来?”
历来奴告主也不在少数,书生哽了哽,道:“我又没亲眼看见,如何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