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姗姗说:“我们话还没有说上一句,你就来指责我欺负人,这护短也太明显。不熟悉的人,还真以为你夏知秋转了性,浪子回头金不换,从此做居家丈夫富贵闲人,守着一亩三分地安安乐乐过日子。”她明显带着敌意来,这一句透过朦胧头纱望着我的眼睛说完,片刻又像是被马蜂蛰,精致面容上染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想她心中一定在骂,活见鬼了,亲手弄死的夏青青的脸怎么又出现在眼前。
骚瑞啦,我是不死小强,九命猫妖。
最可笑是她明明嘴角僵硬如同ròu毒杆菌注射过量,偏还要装出一副长辈模样,笑容慈祥,赞叹说:“袁小姐与这婚纱相得益彰,真像童话里走出来的人,任谁再美,也没有这份光彩。眼前王子与公主,美不胜收。结婚照一定记得送我一套。”
夏知秋忙说:“那是当然,爸爸在里面,正说要见你。”
“好啦好啦,我立刻走,免得你担心我会突然间一口吞了袁小姐。”
他隔着纱吻一吻我左耳,轻声说:“别理她,她那纯属嫉妒。”
我瞥他一眼,混做不知。
只是未想到秦暮川也会来,依然从容,唯有眼神寂寥,掠过我,虚弱地笑一笑,兴许还有暗藏的恨意,我却是不能计较了。他侧过身去与相识不相知的人握手,嘴角上扬,无端令人觉得亲切而谦卑,他的细微声响无不牵动我的神经,他已是我戒不掉的毒。
身边的夏知秋揽过我腰身,眼中有意味不明的愉悦,“从今以后青青就是我的,不许任何人觊觎。”
我说:“我不爱你。”
夏知秋说:“没关系,只要你不再爱他。”
我考虑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来让他难堪,但犹豫间他已主动上前去迎秦暮川,两人亲切寒暄,情谊正浓。
秦暮川转而来我身前,低声说恭喜,我的心一时纠结成一朵麻花,看他去与旁人谈笑风生,沉定自若。
我伤他伤得这样痛快,如同从前他不遗余力地伤害夏青青。
不知谁打开窗,凉风撩起轻薄裙边,我已有几分醉意。
Reem Acra 的婚纱,千丝万缕层层叠叠的裙褶,似轻烟婆娑的头纱,耳后别着新春时桃花初绽的颜色,第一次试穿时便惊叹,这居然是我少女时梦过的样子——圣安德鲁斯教堂里回荡的钟声,青苔随着岁月沉积的脚步爬上窗台,唱圣歌的孩子们天真的脸,浩瀚穹顶之下碎裂的玫瑰花瓣之上,我牵着父亲的手,一步步走向微笑着心却在颤动的情人。
他向我伸出手,唇边流淌着着温柔的笑,令春风悄悄拂过凛冽寒冬,这只手干净、修长,指尖有薄茧,温暖而有力。他会带着我走过春寒秋涩,穿过岁月泥淖,追寻那些说来可笑的梦想与幸福,他会为我的病痛彻夜难眠,他会为我的疯狂摇旗呐喊,他曾经住在我的心里,梦里,如今如神使一般出现在眼前。与我手牵手走过经历时光的残忍。
日光从窗fèng里倾泻而下,落在他柔和侧脸,瞬间晕开,似一朵滴进水中的墨。
夏知秋的脸渐渐与秦暮川重叠,一切仿佛昨日重现,何其可笑。
“我愿意。”他带着笑意,以此等温柔相待。
我突然间的踟躇、犹疑,与无所谓存在的悔恨,以及想要在这一刻牵起秦暮川的手罔顾从前爱恨情仇,感官的麻木与心的惊惶不定,张一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我愿意。
夏洪元,夏桑榆,秦姗姗,夏知秋,秦暮川……一幕幕一张张似倒放的旧电影,交错时光的笔迹,我立于此处沉默地承受刮骨疗毒之痛。
这一步跨出去,我与他再没有可能。
可笑,我竟是这样痴心,命都送了,仍偷偷摸摸期望与他再续前缘,果然贱到极致是自然,我自己丁点不觉。
“是的,我愿意。”
夏知秋低下头啜饮我唇上玛瑙红,却是如此面目模糊。周遭种种忽然间辨不出轮廓,我的眼睛只装得下他笑着离场而去的身影。沉稳脚步,落下点点灰烬,我心中的烟火倏然熄灭。人群中祝福微笑的面孔纷纷显现,夏知秋紧紧牵着我的手,侧过脸四目相对时又忽而狠狠吻住我,甜蜜而热切的纠缠,我心中却多了一分凄婉的景色。
岁月短,衣衫薄。
我心中掩藏的魔鬼,终于叫嚣着掀开皮ròu,跳脱而出。
原来这就是人生,重来又如何,一样的执着,一样的贪婪,一样的不知悔改,永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