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730)
再往后,显然是徐阆刚添上去的:大多世家都只顾着将自己的后代困于囹圄中,聂迟年轻时候却算得上是个风雅人物,虽然说不出过人的见解,然而,就像大多数人一样,见到漂亮的事物,他也不会生出要破坏的念头,只会远远地看着,它要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
倘若珺瑶想要经商,聂家根基稳固,适合他;倘若珺瑶想要习武,聂迟也不会拦他;倘若珺瑶想要从官,聂迟只会暗暗窃喜。放眼整个皇城,也少有世家子弟能得到这样的自由。
梁昆吾看罢,放下卷轴,喊醒了徐阆,问他:“你已经做好了决定,就是聂家了吗?”
徐阆醒转过来,将压得乱糟糟的头发胡乱拨了拨,鼻音很重,说道:“嗯,就是聂家了。”
梁昆吾又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将珺瑶送离昆仑?”
“再过几日,我会尽快将他送走。”徐阆揉了揉眼睛,声音平缓,辨不出情绪,他没有犹豫太久,很快便回道,“从人间来的,身在昆仑,只能做个异乡人,终究还是要回人间的。”
第327章 羁旅
此时的人间, 恰逢深秋。
落叶堆砌成绒毯,一脚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 是不同于雪地里的声响。踩在雪上是生涩的、胶着的闷响, 偶尔有两声刺耳的尖啸,又逐渐沉下去,归于平静;而踩在落叶上,则是裂帛之声, 脆生生的, 又好似火焰将木柴烤得迸裂的声音, 溅出零星的火星,带着点烫。
枫叶的颜色是滚烫的,然而秋风却是凉的,怀揣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萧瑟意味。
不知是不是某种偏见或是错觉, 徐阆总觉得在秋日时的人间, 连街上的行人也变得少,寥寥的几个身影, 形影单只, 像是成不了对儿的鸳鸯,久久地在水中央踟蹰,顾影自怜。
皇城边上的这一条绵延不绝的山脉之中, 宛如低伏于此的玄龟一样屹立于东面的, 就是邀仙台, 与濉峰隔山相望,倘若再下点空蒙的小雨,云雾就好似从山中生长出来的虬枝。
临近邀仙台,戒备森严的禁军严阵以待, 将山脚的那一圈入口拦得水泄不通。
不过,这对神仙来说不过举足可越。徐阆点燃指缝间的符箓,轻轻一挥,看着它在清风中逐渐远去,然后便从那些禁军之间的缝隙中走了过去,姿态从容,好似闲庭信步。
山路不算好走,所幸座上的皇帝令人铺了一条石梯,直通山顶,徐阆也就乘了这便利,抱着怀里轻得没什么重量的小孩儿,一步步地登梯。珺瑶不知道他为何要来此处,大抵也觉得自己不需要知道,只顾着攀住徐阆的肩膀,张望周围的景象,面上露出新奇的神色。
这皇帝虽然想得周到,但是徐阆要去的,可不是山顶,而是后山的那一方水池。
所以他走到半途便换了方向,走下台阶,拨开重重枝叶,踩进散发着腥气的泥土中。
平缓的路逐渐变得陡峭,徐阆掂了掂怀里的小孩儿,确认了一下他那一丁点的重量,珺瑶都没发出什么声音,叫他总有种错觉,好似这软乎乎的团子早就从他臂弯间滑了下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到徐阆的腿脚已经感觉到酸痛时,狭窄的视野豁然开朗。
戚淞着实是下了苦功夫的,徐阆想,即使是略同卜卦之术的人,也能算得出来,这邀仙台实在不负它的名声,是个洞天福地,人间理应没有半点灵气,可这邀仙台后山的池中,却藏着一线灵气,也不知是千万年前的哪一位大能曾在此栖身,才留下了这样纯净的灵气。
岸上有一方形似树桩的巨石,徐阆放下怀中的珺瑶,将外衣褪下来,垫在石头上,让他坐上去。临走前,徐阆还是有些不放心,转过去又对着珺瑶叮嘱了几句,这才肯迈出步子。
他烧了一个避水的符箓,将灰烬点在几处气府上,然后便走进了那不深的池水中。
池水逐渐上升,没过脚踝,没过膝弯,没过腰际,到此就再不往上生长一寸,尽管半个身子都浸泡在冰冷的水中,徐阆身上的衣物却并未沾水,池水就像有意识地避开了他。
徐阆每走一步,就算出一卦,在池水中徘徊了一阵子,最终确认了合适的位置。
他回头望了一眼,很好,珺瑶并不是个好动的孩子,还乖乖地坐在石头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么隔着池水望向他,徐阆向他做了个鬼脸,他就忍不住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随即,徐阆转过身,摸出怀中捂热的木盒,小心翼翼地将盒中的灵气取出来。
名为“三壶月”的灵气,触感坚硬,带着湿意,像洗净的玉石,其上流动着浅色光芒,时而汇聚成三轮交相辉映的弦月,时而如惊弓之鸟,四散奔逃,倏忽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