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729)
唯有徐阆知晓,他是张双璧爷爷那一辈的人了,按理来说,不该与晚辈计较这些,可惜他对这个世代为皇权效力的张家实在提不起好感,因为当初抄了姬王府的将军,正是姓张。
一将功成万骨枯。谁又知道他那柄溯水枪下的无辜亡魂有多少,谁又知道镇峨王的位子是由多少尸骸堆砌而成,待到大局已定,张双璧便将兵权拱手相让,是单纯的厌恶朝廷的那些阴谋诡计,还是终于被沉重的负罪感所击溃?这个问题,恐怕连张双璧自己也答不上来。
徐阆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那个将姬王府屠戮殆尽的皇帝,早就死在了戚淞的手底下,他每每念及此处,都不由得叹息,看啊,皇权就是如此,来来回回,不知疲倦。
他花了几秒钟来平复情绪,不再一味地回首往事,转而去取新的卷轴。
“我看看,这个是……霞雁城,驭蛊世家,覃家?”徐阆扶着额头,索性连后面的内容也不看了,将卷轴又重新卷了起来,取过梁昆吾手中那个记载着镇峨王的卷轴,一并搁到一旁去了,说道,“怪了,我记得我提前就将它拿出来了的,难道它长腿了不成,还能跑回来?”
迎着梁昆吾的目光,徐阆还是向他解释了一番,“谢慕,也就是三青仙君托生人间后的名字。谢慕的死,与覃家脱不了干系,何况,凌烟湖中还藏着无数水尸,也够覃家焦头烂额了,他们多半不会想收养小孩。倘若珺瑶在这个时候淌进这趟浑水,就与羊入虎口无异了。”
徐阆叹着气,取了另一宗卷轴,大致看了看,“江湖大家,温家。温家家规严苛,表面上清清白白,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却与魔教有所勾结。正因为如此,温家从来不接纳外来者,即使是家族的人,也有可能被逐出家门……这些百年世家啊,一个二个,都不是善茬。”
于是又换,“赫舍里氏,我记得这是戚潜渊正室的本家吧?想也不用想,这个绝对不行啊,万一妨碍了破军星君的计划,他怕是要将昆仑掀个底朝天,恨不得让我一命呜呼。”
就这么看了一堆卷轴,徐阆是一个也没挑上,要么是离邀仙台太远,要么是家境不够显赫,要么是家族内局势紧张,他一个个看下来,唉声叹气的次数,已经都快数不清楚了。
不知是该说徐阆挑剔,还是该说这人间的各方势力实在太错综复杂。
总之,到了最后,徐阆是翻得累了,瘫在满是摊开卷轴的地上,打了个呵欠。
天近破晓,翻涌而上的困意能令人烦躁不安,所以徐阆还是小憩了一阵,醒来之后,浮躁的情绪果然平静了下来,脑袋也清醒了,对着这摆满了桌案的卷轴,又开始挑挑拣拣。
徐阆这回换了个法子,先排除那些离邀仙台太远的家族,再排除那些根基尚浅,没有权重的家族,最后将剩下的卷轴依照皇庭贵族、商贾世家、江湖大家的顺序摆放成三摞。
摆好之后,桌案上也就剩了三四宗卷轴,比起之前来说,实在太一目了然了。
朝廷贵族中,徐阆本来挑了几个,又因为考虑到破军星君那边的情况,防止珺瑶与他起正面冲突,所以只好全部排除了;商贾世家中,何家离邀仙台太远,杜家根基尚浅,贾家实在太过凶险,就剩下了聂家,既在皇城之中,离邀仙台近,又有百年的家业;江湖大家中,当属落雁门的胥家为盛,其次便是常年游离于势力之外,不偏不倚,鲜少露面的沈家。
徐阆说过,如果珺瑶快醒了,就让梁昆吾提前过来喊他。
隔了两个时辰左右,当梁昆吾回到洞府的时候,徐阆正伏在桌案上,卷轴散乱了一地,远远看去,像是交错密布的山川河流,桌案上只留下了一宗卷轴,就是他最后的答案。
徐阆这一觉是睡得断断续续,很不安稳,梁昆吾就没有直接喊醒他,走过去,俯身将那宗卷轴轻轻拾起,取下松松垮垮的细绳,手指微动,逐渐将这仅剩的卷轴展开,显出内容。
先是一个硕大的“聂”字,其后又紧跟着“商贾世家”四个字,梁昆吾继续往下看,聂家如今的家主是聂迟,有三儿两女,碰巧的是,聂家与田家是世交,而作为天相师世家的田家,如今的家主则是廉贞星君,田翎,这便很轻易就与天相师搭上了关系——换句话来说,也就与天界搭上了关系,此后的三壶月现世,天生异象,种种常人不可见的情况,都应运而生。
还有一点,聂迟的性子软弱,虽然昏聩,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却不至于像贾陵昌那般能够心安理得地眼见着亲生骨肉惨死,也不至于像戚淞那般不肯将自己手中的权势拱手相让,除却那显赫的家世以外,他就只是芸芸众生中寻常的一个罢了,善恶的界限并不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