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阆刚这么一想,旁边的三青仙君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般的,忽然有了动作。
青羽编织而成的衣袖垂下,他抬起手,伸出两指,轻按在那枚镶着青金石的额饰上。
当三青仙君额前的那只青色竖曈缓缓睁开之时,徐阆顿时明白了什么,他哪里是不生气,这分明是已经被逼至临界点,起了杀心,也懒得说什么威胁的话了,打算直接动手。
徐阆虽然从来没见过三青仙君动真格,但他也猜得到,西王母的近侍,怎么可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画面,常锦煜暴死,方岐生和聂秋吵架,从此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从而叫聂秋记恨起他来……他顿时心跳如擂鼓,有点儿慌乱了。
他当然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步尘安出事,那是他保护了好几年的小孩儿,况且,步尘安什么都没有做错,就算沦落这种境地,也仅仅是因为那具躯壳里的魂魄,与他本人无关。
徐阆的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还没想出解决方法,手就已经伸过去捂住那只眼睛了。
三青怔了怔,徐阆甚至能够感觉到手底下的眼珠滚动了一下,然后,三青很快便明白了徐阆这举动的含义,是要阻止他对常锦煜动手,他斜过眼睛,用眼神示意徐阆放手。
其实,在三青仙君的眼中,每个人都是一个“阵”,维持着平衡,那些大病小病,也是失衡所导致的,而他破阵的技巧,说来很简单,就是将平衡打破,阵法便立刻烟消云散,换言之,只要他想,令一个凡人在悄无声息中被碾作齑粉,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徐阆没有放手。
他忽然望向不远处的聂秋,聂秋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那也仅仅只是一瞥,很快便掠过去了,三青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隐约也猜到徐阆在顾忌什么,忍不住在心中微微叹息。
“仙君,你就当这是我的请求好了。”徐阆轻声说道,“我知道殿下对你来说很重要,你应该也能明白聂秋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让他们离开吧,我不想再将更多人卷进来了。”
三青抿了抿嘴唇,一腔的火气褪去了大半,问道:“你不是还有话要对他说吗?”
“百年之后,都只剩一抔尘土。”徐阆扯开嘴角,笑道,“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呢?”
望着徐阆的神情,不知为何,三青的脑海中就这样浮现了霞雁城的一幕幕。
虽然天界的记忆漫长而厚重,然而,在人间的这几十年时光,也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那日天气晴朗,柳树低垂,点缀着翠绿的枝条被风吹动,轻拂过湖面,惊起涟漪。
而谢慕将身形隐在那繁枝茂叶之间,懒懒地倚在树梢上,望着眼前的凌烟湖,天光渐渐地在湖水中消融,明亮刺眼,他却舍不得移开视线,只是这样安静地望着,不言不语。
聂秋带着小孩儿过来,将谢家的情况全部告诉了谢慕。
微风总会有意无意地将讯息带到他的耳畔,这些,他都是知道的,却还是听了。
临行前,谢慕兑现了承诺,将四方开天镜交给了小孩儿,看着他爱不释手的模样,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没忍住,颇为埋怨地说道:“没想到徐阆竟然都不来同我告别。”
不过,徐阆没来,他总不可能硬要将徐阆逮过来为自己送行,说罢,便也不计较了。
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了,谢慕就不再絮絮叨叨地与他们闲谈,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我走了”,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滚滚红尘,天下众生,毫无留恋地踏出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他的步伐始终没有停下,直到身影彻底消失。
之后,当聂秋问徐阆,他为何不去送别谢慕,问他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时——
徐阆是这样回答的:“这件事就是,我要去见另外一位故人,仅此而已。”
三青在旁边听得明白,也知道徐阆没有说谎,他确确实实是去见了一位故人。
只不过,这位故人,恰巧就是他三青罢了。
离开人间之后,这缕游离的魂魄踏过青石桥,微风吹响两岸的引魂之花,细细簌簌,夹杂着阵阵轻笑低语声,明艳的红色花瓣纷纷扬扬地铺洒在石桥上,他一步步走过去,身旁不断有魂魄与他擦肩而过,或哭或笑,都这么推推搡搡地过去了,只为讨一碗孟婆汤。
谢慕时走时停,直到嗅到那股混杂着泥土气息的汤药味道时,他才抬起头看了一眼。
相传孟婆是个老妪,两鬓斑白,衰老颓靡,然而,站在谢慕面前,用木勺随意搅动汤药的却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头发确实是白的,如同灵山的风雪,没有丝毫杂质,她抬起那双丹凤眼,轻描淡写地看了谢慕一眼,唇下的痣一撇,却是将汤递给了他身后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