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670)
破军将手中那柄样式过于精美,颇有些中看不中用的匕首放进怀中,思绪飘忽,甚至没有抬眼去看,也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很轻易地侧身避开了那些兵卒的攻击。
然后,他的眸光渐冷,从温润浅淡的暖色变为冰冷刺骨的冷色,酝酿着一片风饕雪虐的冰原。一时间,倒让人分不清楚究竟是这场暴雨,还是他的眼神更令人背脊发凉。
穷炱枪悄无声息地出现,他五指收拢,将长。枪握紧,天地间有片刻的寂静,随后,寒光刺破雨幕,腥红的血液如同瀑布一般溅射而出,泼洒在地上,跌入那些浑浊的积水里。
破军抬手擦去那点溅在他面颊上的血迹,干脆也不瞒了,撤去伪装,银制的甲胄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他的身体,雨珠落在盔甲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像风吹动占风铎的声音。碎石相触,可知风来,颇为闲适,放到他身上,却生出另一种肃杀的、冰冷的煞气。
从阳河到流光王的地盘,至少需要一个多时辰,对破军来说只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
他当然可以立刻将消息告诉流光王,但是,若他带着流光王归来,戚潜渊见到这番景象,保不准会心生怀疑,疑他孟求泽分明不会武功,却能来去自如……到时候就难解释了。
破军掂了掂手中安静的穷炱枪,绣着银线的黑靴踏过积水,水中浮动的血液被他踩得向下沉去,本就不算清澈的积水变得更加污浊不堪,黄的,白的,红的,最终变成褐色。
他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不需要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暴露,是因为——
这场战役中,没有活人会看到他的长相,而死人,向来都是最会保守秘密的。
至于脱去肉身,化作鬼魂的,那就更不需要担心了,它们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根本不需要他动手,一哄而散,四处逃窜,某种程度来说,比许多凡人都要聪明。
破军不想回头,也没必要回头,茫茫雨幕之中,他提着一柄枪,像贯穿峡谷的激流,所过之处,皮开肉绽,血肉飞溅,许多士卒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叫,穷炱枪就已至面门。
是戚潜渊要他走的,他想,所以他走了,朝着相反的方向,与戚潜渊背道而驰。
他对生死是有点麻木的,然而,每当滚烫的血挟着冷雨溅到破军身上时,他都会忍不住去想,如果戚潜渊死了,他多半也不会有太大的情绪,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如果戚潜渊真的死了,他会感到麻烦的,一朝一日建成的计划在顷刻间分崩离析,何其落魄。
随着最后一个士卒倒下,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虽雨雾蒙蒙,却可见不远处的阳河。
破军将穷炱枪往面前一掷,双手掐诀。
只见穷炱枪原本漆黑斑驳的纹路逐渐褪去,显出内里的白,像白玉似的剔透颜色,没有丝毫杂质。穷炱枪生出几根弯曲似弓的肋骨,尖端朝下,然后是血肉,皮毛,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罔顾这世间的规律,迅速拼合成一头猛兽,像虎,却又有鹰隼般的翅膀。
它收起尖锐的獠牙,低下头颅,将那对巨大的翅膀徐徐地绽开,是在表示臣服。
破军已经割下了穷奇的舌头,它虽然有满腔的话想说,却口不能言,一时间也不知道破军在这时候唤它出来做什么,先望了望那对它来说不过咫尺的流光府,又望了望身后传来阵阵惨叫声,混杂着血腥气的交战之地,最后又看向破军星君,兽曈里盛满了疑惑。
“你去替我看着戚潜渊。”
穷奇心中一喜,听到这话,立刻就想动身回去。
破军短暂地和穷奇对视一眼,似是洞察了它的心思,不待它转过身,就先皱着眉头推翻了自己的话,说道:“你已经千年未曾啖食过血肉了,以你的性子,怕是不知晓悔改。”
穷奇连连摇头。
“不必去了。”破军不吃它这套,也知道穷奇虽然表露出了臣服,却满肚子的花花肠子,一旦脱离了他的掌控,恐怕就会显出以往的凶相了,“你和我一起动身去流光府。”
穷奇很失望,忍不住想,它的实力早就被破军削去了大半,将它作为坐骑,说实话,还不如破军自己去流光府要快,这善变的、脾气古怪的破军星君,到底是怎么想的?
它心里直犯嘀咕,却没办法问,也不敢问,只能恭恭敬敬地俯首应了下来。
这一路上,穷奇依照吩咐,刻意放缓了步伐,垂天之翼将雨幕隔开,若有凡人,只会见得一束流光滑过天际,当然,这时候肯定不会有谁傻到在外面淋雨,都在家里面呆着。
破军星君原本就不爱与人交谈,面对穷奇的时候,他连半个字也不想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