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669)
说完,他想到自己刚放飞的那只信鸽,又觉得他其实也不该对孟求泽抱太大希望。
至少有一个能够将消息传到流光府,戚潜渊想,总归,这暂时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他该考虑的,是如何重振士气,用这为数不多的九十个侍卫,还有十个从未拿过兵器的随从去抵抗二皇子那正逐渐逼近的几百人。他心知这并非两全之计,只是拖延时间。
“毕竟,你未曾习武,即使留下也做不了什么。”戚潜渊见他不开口,轻轻地、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说道,“孟求泽,孰轻孰重,你是拎得轻的,别在这时候成为我的累赘。”
孟求泽没回答,抬起头,看向茫茫的夜空,视线穿透层层雨幕,直破云端。
这场雨至少还要下好几个时辰才肯停,所以背水一战的方式行不通,未等士气涨上去,阳河的水就已经淹没了河堤,他暗暗想到,究竟有什么方法,才能赢下这场仗?
明知九死一生,前路渺茫,凡人脆弱不堪,戚潜渊又为何如此从容镇定,不曾畏惧?
他不明白,戚潜渊也没打算让他明白,时间紧迫,戚潜渊已经不打算再与他交谈,将手按在他的肩头上,沉甸甸的,他薄唇微动,低声说,走罢,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戚潜渊,”身后,有声音穿透了雨幕,落在耳中,有几分熟悉,却好像从未听过,然而雨声太大,戚潜渊一时无从分辨,也没有闲心追究,“若我未能将消息传到流光府呢?”
“那就待我途径黄泉路之时,再仔细数落你的失职吧。”
戚潜渊这么回应了,没有转头去看孟求泽,翻过手腕,挽了个剑花,迈开步子。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融为万千阴翳的影子,被落下的雨击碎,消失不见。
第299章 川行
荒唐。
孟求泽看着戚潜渊的身影化作千万滴水珠中的一滴, 顷刻间便失去了踪迹。
荒唐。他又将这两个字缓缓地在唇间念了一遍,无声的、微不可察的,像阵风。
他与天同寿, 统领万千星君, 从未被人说成过“累赘”,他总是能够带来胜利,无论是对东华帝君而言,还是对戚淞而言, 只要有他在, 无论局势如何险恶, 都不可能输。
纵使戚潜渊自幼习武,熟读兵书,终究是血肉凡胎,难以挽回这摇摇欲坠的局面。
太荒唐了, 他想, 戚潜渊怎么能如此轻易地说出这些,又怎么能走得这么决绝。
孟求泽心知, 这位五殿下是不信鬼神的。他最后答的那句“待我途径黄泉路之时, 再仔细数落你的失职”,分明是有嘲弄的意味,因为戚潜渊根本不相信所谓的黄泉路真的存在。
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孟求泽不得而知。想来, 戚潜渊说的时候或许什么也没想, 只有他耿耿于怀,这场暴雨淅淅沥沥地下,将他一腔心事也浇得七零八落。
雨声渐渐地大了,如擂鼓, 水珠却被他身上溢出的灵气所惊扰,生出退意,朝四周散去,不敢沾湿他的衣袂。他强压住体内流窜的灵气,豆大的雨珠又小心翼翼地靠拢,很快就将他淋得透彻——他望着眼前的灰蒙蒙的一片雨幕,轻轻嗤笑一声,想,孟求泽这病秧子怎么可能顺利地躲过重重包围,顶着暴雨,踏过泥泞的山路,将消息传到流光府呢?
不远处传来兵刃相交之声,尖锐刺耳,只是听着,就仿佛能尝到喉间涌起的血腥气。
破军在原地站了一阵,终于挪动了脚步,转过身,朝着流光府的方向走去。
不必去探,他知道,他和戚潜渊走的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如此走下去,绝不会相遇。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零星的犹疑随着他踩进积水的那一刻也与倒影散成碎片,衣摆被雨水濡湿了,沉甸甸地贴在膝弯处,偶有几滴水珠顺着落下去,转眼又消失了。
戚淞妄图将星君囚禁在一隅宫殿构成的囚笼中,于是破军毫不犹豫地斩断了自己的衣角,头也不回地离开,好似那几年里,他从未、以后也绝不会对戚淞投来轻飘飘的一眼。
而多年之后,戚淞的儿子,戚潜渊,要求破军离开这是非之地,他反倒是犹豫了。
敌军步步紧逼,兵分两路,前后夹击,破军察觉微弱的杀意,从暗处传来,对他而言却分外明显,无所遁形,他垂下目光,便从积水的倒影中瞥见那几个兵卒身形微微一动。
看,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形,像孟求泽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就该暴尸荒野了。
戚潜渊对他,到底是太信任,还是不够信任,他分辨不出来,于是就更觉得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