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620)
田挽烟终于转过头,看向孟求泽,脸上却没有任何被窥见心思的窘迫痕迹。
“覃瑢翀吗?”她微微有些纳罕,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是在想另外一个人。”
孟求泽放下手中的茶杯,双手抱胸,问她:“是故人?”
田挽烟答:“并非故人。”
“是萍水相逢之人?”
“素未谋面,不曾相识。”
望见孟求泽有些疑惑的神情,田挽烟终于笑了,是很收敛的笑意,也见不得有多释然,硬要形容,应该是惆怅更多。她摆弄着木架上的青花瓷瓶,青釉勾勒出朵朵盛放的莲花,在她指腹下转动,变换着花纹,恍惚间,她的指尖上好像也染上了那抹剔透浅薄的青色。
“我在想,时隔多年,我终于明白他写下那封空无一字的信时的心绪了。”
孟求泽不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那封信又是写给谁的,他只知道,田挽烟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犹豫,也没打算解释,只说她想最后弹奏一曲,以此为自己送别。
那一曲并不似孟求泽在宫中时听到的任何曲子,宫中大多都是靡靡之音,田挽烟的指缝中却流泻出清亮的音调,时而急促,时而低缓,在这厢房内回响,好似玉珠打落瓷盘。
一曲罢,田挽烟将那张陪伴了她多年的琴摔成两段,琴弦崩裂,再无声响。
她用袖角擦拭着眼角的血泪,说,好,我走了,也望将军早日归来星宫。
每每念及此处时,孟求泽都能够很清晰地回想起武曲脸上有点萧然的神情。
“在人间走了这么一遭,不论是你我,还是武曲,多多少少也发生了变化。”他说道,“田翎,当初你主动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在想了,对田挽烟来说,你委实不是个称职的叔父。”
“将军。”田翎闻言,睁开眼睛,将手中的笔搁下,笑道,“至少我是个称职的下属。”
“我能够记起天宫的事情,确实是多亏了她。”
“那几次碰面的时候都太匆忙,将军兴许还没听我仔细说过这件事。” 他继续说道,“我想想,那时候是挽烟的娘亲坠楼丧命,她年纪还很小,连着几日都浑浑噩噩的,梦中也尽是些她不明白的场景。于是某天夜里,她就提着灯摸索过来找我,我那时正准备睡下,见她神情惶然,便坐下来听她讲了半宿的梦……后半宿,挽烟走后,我就再也没能轻易入睡。”
后来的事情,孟求泽就知道了,田翎千方百计打听到了自己的踪迹,主动来见他。
最好笑的是那年田翎二十八岁,田挽烟十一岁,孟求泽十岁。
等田翎真的找到了孟求泽的时候,孟求泽才堪堪抵着他腰际那么高。
非得田翎蹲下身子,和孟求泽平视时,才能忍着不笑出声,端正好他的神情。
孟求泽闭了闭眼,一双瞳色略显不同的眸子敛去,那张安静的,甚至有些温吞的西域面孔如同水纹一般扭曲了起来,弧度柔软的棱角逐渐变得冷硬,眉目间的风朔掩去,取而代之的是皎然的冷玉,银制的甲胄将光滑的绸缎包裹起来,星宿的纹饰在他身上缓缓游移。
对着这张面孔,恐怕没人能够叫出“孟大人”三个字,而是该唤他——“将军”。
“廉贞。”破军唤道,神情略显不虞,“你当初不该同意她离开田家的。”
若非田翎同意田挽烟离开,田挽烟也不会落入烟花之地,更不会遇见覃瑢翀。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田翎站起身,迈过狭长的溪水,说道,“更何况,将军,相处了几千年之久,你又不是不清楚,关于武曲,一旦她下了决定,又有谁能够阻拦她?”
破军找不到能够反驳田翎的话,沉思良久,终究只是留下了一声悠悠叹息。
“在她临行时,我将星盘归还于她了。”他说道,“这时候,武曲应该已经回到天界了。”
“那么,想必将军是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了,所以才来找我的吧。”田翎走到破军面前,站定,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说道,“我原本以为在尘埃落定之前,还能够再见到聂秋一面。”
只可惜,从田挽烟那里拿到竹节后,聂秋却始终没有在朔月之时将其击碎。
听到这话后,破军的眼神却变得奇怪起来,低低地咳嗽两声,说道:“实际上,不久之前,三青仙君在向我递来的消息中提到,有几个凡人闯入了玄圃堂,聂秋也在其中。”
田翎怔了怔,难得有些讶异,“怪了。按照计划,他不是应该全然被蒙在鼓中吗?”
“你如今是凡胎,所以不清楚也很正常。”破军深吸一口气,“白玄当初留下的,徐阆管它叫‘三壶月’的东西,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又被使用了一次,仅仅只回溯了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