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619)
然而,徐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视线过于明显,于是便状似无意地挪开了视线,手握成拳,抵在唇下,清了清嗓子,说道:“最后,白玄如此写道:‘待到邪气被驱散,众仙归位,便用凡间最坚不可摧之物斩断昆仑,从此仙凡两间不相见,再无瓜葛’。”
聂秋凝视着徐阆的双眼,沉默了一会儿,确定他没有了下文,便问道:“只有这些吗?”
徐阆却突然笑了,说道:“当然不止这些。不过,其他的事情,等你以后再知道吧。”
以后?以后是多久呢?聂秋想着,他逐渐发觉徐阆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和白玄如出一辙,白玄当初也是这么告诉徐阆的——“终有一日,我会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徐阆。”聂秋唇齿间有嚼不碎的叹息声,他就这么又喊了一声,“徐阆,以后是多久?”
徐阆怔了怔,目光有片刻的凝滞,他轻轻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却不减,只是多了几分疲惫,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聂秋的肩,嘴唇张张合合,却觉眼眶酸涩,如鲠在喉。
“等我走后。”他说道,“如果你真有那么想知道,那就回到这里来吧。”
聂秋还想说点什么,却听得身后一阵喧闹,周围的温度忽然降至冰点,阴风阵阵,好似厉鬼哀嚎,甚至隐隐盖过了那深渊下的声音,是另外一种,更为真切的怨恨。
袖中的铜铃开始震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铜铃表面上的厉鬼虚耗展开那面折扇,一改原先的安静,阵阵铜铃声如鼓点般响起,与甬道尽头的什么东西相应和。
他听见黄盛又惊又怒地问了一句:“什么人?”
伴随着脚步声,细碎的、繁杂的铜铃声灌入耳蜗。
不是一个两个铜铃在晃动,而是成百,上千个铜铃发出的响声,在甬道内回响,在喧闹声中却另有一股沉淀的寂静,并不刺耳,也不惹人厌烦,伴随着寒风吹拂,风声呜咽,所有人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聂秋想,所谓清明时节,鬼门洞开时的场面也莫过于此。
再一看,徐阆,三青仙君,还有昆仑仙君,皆是神情如常,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甬道深处,悠悠地传来一个女声,冷静而自持,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毫无退缩之意。
“步家,步尘容。”
第275章 转斗
红木的大门上, 雕刻着麒麟身姿,头生双角,四蹄如兽的奇怪纹饰。
在这纹饰的东南西北四角处, 有细长的符文向边缘处绵延, 隐隐约约,勾勒出阴阳八卦图,浸在一层薄薄的金漆中,远远地看去, 若是看得久了, 还能看出个像是“田”的字样来。
两侧屋檐下各自悬有一枚占风铎, 红线将碎玉片编成串,碎玉相触,可知风来。
这间并不算显眼的宅院就屹立在闹市背后,因着巷深, 且曲折, 难以寻路,所以普通人一般都不会踏足此处, 不管是有意无意, 凡是途经的人,都会绕开这地方。于是这宅院就开辟出了一处僻静之地,将喧闹声隔绝在外, 所谓“大隐隐于尘世”, 想必正是形容这里的。
当孟求泽叩响门环时, 正是日上三竿,附近的集市逐渐沸腾的时候。
像是知道他要来,大门是虚掩着的,所以孟求泽只是象征性地敲了敲, 就进去了。
院内,有曲水绕石,一灰衣男人盘膝坐在石上。水中立着石桌,桌上摆有八卦图,他指间夹着一支蘸了墨的狼毫笔,双眼却紧闭,似乎是在迟疑,又似乎是在思虑,仔细看去,他眉目间略显疲惫,唇角眼角处的皱褶,已说明了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几近迟暮之际。
听到动静,男人没有抬头,甚至连眼睛也没睁开,只是道:“你比我想象中来得要早。”
“因为武曲的凡身已经承受不住她灵魂的重量了,”孟求泽说道,“她也很清楚。”
男人又说道:“我以为她还会对人世有所留恋,毕竟……”
孟求泽沉默片刻,说道:“我问她还有想见的人吗,她告诉我,没有了。”
兴许还是有的,因为田挽烟说出这句话后,就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中。她遥望着窗外一片薄暮冥冥,滚烫的红色在天边渐渐晕染开,轮廓模糊不清,像是湿滑柔软的青苔。
孟求泽告诉她,回到天界之后,就再也不能踏足人间,甚至连遥望也不可能。
所以她才缓慢地感觉到一丝留恋,轻轻敲击着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过了很久,孟求泽已是添了第三杯茶,碧绿的茶叶在水中起伏,沉下去,又浮起来,好似在风雨中飘摇的一叶扁舟,飘忽不定,无从落脚,他凝视着杯中的茶叶,视线低垂,忍不住开口说道:“如果你是在想他,那么,我倒也不是不可以让你在临走前见他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