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549)
徐阆听着,眼神蓦地软了下来,语气中带着长辈的殷殷关切,说道:“好吧,你自己想明白就好。梁昆吾,等会儿玄圃堂察觉到白玄的气息就会醒过来,邪气上涌,侵蚀神智,你问问三青多久能赶到,他来布阵,你来阻止它们,破军脱不开身,我怕他来不及赶过来。”
聂秋想问,他口中的“邪气”是什么,“它们”又是什么,但是从他举起面具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挪不动视线,也开不了口了,手腕上的痕迹又如他每一次重生时那样,变得滚烫灼人,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直至枯骨成灰,步家的铜铃震颤起来,那股滚烫的热意却并未被驱散,唯有手中的这一副鹿角面具,寒冷刺骨,他浑浑噩噩地,被逼迫着戴上了面具。
在混沌之中,聂秋似乎感觉到方岐生按住了他的肩膀——也许是他的错觉,他分辨不出来,冰雪一样的寒意裹挟着朔风扑面而来,鹿角面具严丝合缝地戴在了他的脸上。
然后,地动山摇,血腥味,尖声的厉啸,浓重的杀气逐渐蔓延开来。
聂秋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了,可是他的眼皮沉得出奇,带着他向更深处的黑暗坠去,他头一次确确实实地感觉到,昆仑向他奔赴,玄圃堂张开双臂将他拥抱在怀中。
他听到兵器出鞘,不是一柄,两柄,是成百上千,他听到方岐生低声喊他的名字,他听到黄盛用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说“就不能让我们出去吗”,他还听到徐阆同样气急败坏地回答他“你是想让这天下为你陪葬吗”,此类声音交叠往复,最后,止于一声清脆嘹亮的鸟鸣。
来者在他的腕节上轻轻一按,灼烧感彻底褪去,聂秋想,他兴许是躺在方岐生的怀里,因为方岐生的呼吸声很近,紧接着,轻抚过他手腕的人收回了手,好像说了句什么。
这声音也很熟悉,格外熟悉,没有隔着那一层陈旧的回忆,仿佛就在他的脑海里。
准确来说,不是声音熟悉,是咬字,是用词,是语气,可是聂秋想不起来,他正朝着更深处坠去,没听清那人到底说了什么,也许是让他们退后吧,因为方岐生向后退了。
彻底沉入深渊之时,在混沌中起起伏伏之时,聂秋隐约听到了一声轻叹。
不知为何,聂秋就是知道这是白玄的声音,这一声叹息,尾音绵长,由近及远,缥缈朦胧,他意识到叹气的人就要走了,有点着急,徒劳地张了张嘴,喉中却滚出一句话来。
“我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你?”他问道。
那道身影似乎止住了脚步,说道:“在昼,在夜;在明,在暗;在晴,在雨;在群山,在万水;在朝云,在晚霞;在惊蛰,在霜降;在任何一个四季,亦在芸芸众生之中。”
聂秋没想到能得到白玄的回应,听完这句话,却莫名觉得安心了许多。
他闭上了眼,也将唇齿合拢,想,这之后……或许又是一个漫长的、陈旧的梦境。
第242章 误入
百年前。
常闻僻壤之地有座山, 山石漆黑,宛如被烧焦般,山上无草木, 也无鸟兽, 陡峭险峻,巍峨矗立,高耸入云,月半之时, 尖锐锋利的那一座顶峰像是将明月向人间钩去。
如此偏僻的地方, 闭塞不通, 山下村民鲜少与外界来往,思想、语言也变得衰败落后。
这里很少有外人踏足, 可今天一大早,准备去喂养牲畜的妇人却捡到个人。
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的, 有被树枝划伤的痕迹,妇人抬眼一看, 估摸着,这人大概是从山上跌了下来, 一路连滚带爬,被灌木阻了阻, 所以才躺在了这鸡窝里。
妇人叉着腰看了一会儿, 浇了米糠,好让那些咯咯直叫的鸡别再啄这人披散的头发。
她蹲下去, 隔着衣袖碰了碰这人的脖颈, 似乎还有微弱的起伏——这明显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豁了个口子的斗笠挂在他脸上,遮掩住半张面庞, 脸上全是泥土,她看不清长相——正待妇人在犹豫是否将此时告诉丈夫的时候,昏睡过去的年轻男子突然醒了。
说实话,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醒的人。
男子猛地吸进一口气,像溺水的人终于能喘得上气一样,他忽然坐直了身子,吓得妇人连连后退,站在一旁看着他向四周张望了一番,随即,这名男子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黑色的山……我终于到了!”他欢呼一声,毫不顾忌形象,笑盈盈地爬起来,试图向旁人分享他的喜悦,然而,被他的视线烫到似的,妇人皱着眉头又后退了几步,并不想配合。
“外来人。”妇人迟疑着,用晦涩含糊的腔调提醒道,“满月之前,你最好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