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460)
不,并非是他走向山, 而是山正朝着他迎来。
在邻镇的时候, 聂秋就听说了,这座山, 无论怎么走都走得过去,回来的时候却怎么绕都绕不出来, 巨石堆砌,将所有的路都封死了,非得当地人带路才走得出来。
白头黑羽的雄鹰在半空中盘旋, 时而发出嘹亮的鸣叫,时而在枯瘦的枝干上梳理羽毛。
似乎是嗅到了主人的气息,原本懒洋洋的鹰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带着点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是不久前捕猎时沾上的血液,那对遮天蔽日的蒲扇轻轻在聂秋肩上拍了拍,是在催促他动作快一点,见这人没什么反应,就变本加厉起来,用锋利的爪尖儿去拨弄他的头发。
这一点倒是和它的主人很像,聂秋笑了一下,加快了脚步,跨越碎石,朝山脚走去。
在收到方岐生的那封信时,他想了很久该如何答复,回一个“好”字会不会显得太平淡,回一个“我现在也想见你”会不会显得太肉麻,他明明是欢喜的,满腔的思绪却难付诸笔端,想了整整一夜,终究未能写出一字,只是将早就收拾好的行囊拎起,即刻上路了。
方岐生的鹰从来没有在昆仑与霞雁城之间往返过,不认得路,所以是玄武门弟子将信递来的,顺道还将鹰也一并带了过来,告诉聂秋,待他写好信之后可以借鹰来传书。
结果,聂秋并没有写出信,这鹰也就在旁边干等了许久,被他带回去还给方岐生了。
比起言语,他认为还是行动更重要,而那些有关相思的甜言蜜语,应当留在晚上来说。
临行前,他与田挽烟道了别,自那日之后,田挽烟果然没有说过任何有关梦境的,有关神像的话,恍如她午夜梦回时的呓语,梦彻底醒了,她的话也就结束了,毫无转圜的余地。
聂秋本来是想将这些线索告诉步尘容,但是她的精神状态实在让人堪忧,左思右想,聂秋终究没有让生鬼去传话,而是决定暂时隐瞒此事,待真相水落石出之后再说也不迟。
这是步尘容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损耗生命,也想要得到的预言。
田挽烟却唯恐避之不及,每夜宛如梦魇般的低语让她的情绪摇摇欲坠,几近崩塌。
多年过去,步尘容虽然在卜卦一事上颇有领悟,聂秋也是一直这样认为的,却在真正见到田家人,见到这个横贯了整个卜卦之术的世家,见到他们历代传承的星侍之后,他突然就明白了,纵使如何努力,步尘容在这方面的造诣却仍不及田挽烟的三分。
步尘容卜卦,只见得到卦象,以此来推测未来的走向,说出的忠告都是含糊不清的。
而田挽烟却可以直接看到所有的,该看的,不该看的东西,亲眼所见,皆为事实。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窥探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没有人能够受得了每一个夜晚都无法安稳入眠,没有人能够受得了那些怪诞的呓语,长期以往,必将遭受反噬。
她说,神像是真实,将虚妄都剥离。
她说,邀仙台下就有一座神像。
她还说,她在混沌的梦境中看到的是聂秋。
这些稀里糊涂的,奇怪的话,若是向别人说,可能会将他们的大牙都笑掉,毕竟,只有心智不全的小孩才会相信梦到的东西,但是聂秋却相信田挽烟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因为,他有意去打听了,那坐落在邀仙台的祭坛,已经被彻底摧毁。
如果那邀仙台底下真有什么神像,肯定会被在那一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戚潜渊一开始就说,要让聂秋亲手打碎祭坛,要他亲手打碎世人心中的枷锁,当然,聂秋没有这样做,所以戚潜渊就自己动手了,还将这件事情安在他头上,让他做罪魁祸首。
为什么聂秋会将这件看似关联不大的事,作为田挽烟那番话最有利的证明呢?
早在镇峨的时候,和张妁见的第一面起,她就摇着团扇说,至于这第二件喜事,是戚潜渊撤回了对聂秋的通缉令,他以后不必再像这样遮遮掩掩了——聂秋没想到那个谨慎的戚潜渊竟会在这种时候选择松口,和方岐生对视一眼,开口询问张妁是否知晓内情。
身为镇峨王的长女,又与贾家结亲,在皇城之中,张妁可谓是顺风顺水,通晓一切。
她说了一件事。
聂秋不是第一次听到“神像”这个词了。
早在张妁的口中,他就已经听到过一次了。
身为太子殿下的近侍,孟求泽在戚潜渊登上皇位之后,离奇失踪了,有心人顺着线索一路查下去,却发现,这位孟大人不是死了,也不是被派出去办事,而是被戚潜渊囚禁在那偌大的东宫之中,终日不能踏出这个犹如囚笼一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