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411)
过了一会儿,田挽烟轻轻撩开帘子,抬眼便看见聂秋也醒着,于是很客气地抬颔示意,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一个望向燃得正旺的火堆,一个望向澄澈明净的夜空。
第一晚就是这么过去的,直到赶路的时候他们二人才闭目休息了片刻。
第二晚和第三晚找到了落脚的地方,所以,纵使梦境不断,睡得倒也安稳。
第四晚,马车飞快的向前行驶,已经离霞雁城很近了,但冬日天黑得快,田挽烟也不愿意选在这么一个深更半夜里去覃府敲门,告诉覃瑢翀这么一个突发的消息。
夜深,她和马夫选在一个偏僻破旧的小村落歇脚。
他们是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的,但是聂秋很清楚。
那位枯槁如秸秆的村长在看到聂秋的第一眼时,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亮。
这个村落还是像之前那样排斥外来者,活死人的事情尘埃落定了,可还是在他们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夜夜担惊受怕,同类相残,那些经历,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了。
所以,村长一开始仍然是持反对意见的,在看到聂秋的那一瞬间却改了口。
田挽烟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聂秋,旋即想起他和步家有所渊源,也就不意外了。
第四晚,最后的一晚,聂秋像第一晚那样彻夜未眠,却并非因为那些扰人的心事。
他去了封雪山脉。
封雪山脉离这个小村落并不远,和所有故事开始的那天一样,不过一个多时辰聂秋便抵达了封雪山脉的山脚处——这是他头一次在冬季来到这里,山间风大,沿途还有潺潺的溪流,更显寒冷,比起镇峨也毫不逊色,因为受阴气的影响,所以常有细雨,却一片雪也未落。
就如同它那“封雪”的名号一般。
聂秋卷起袖口,手腕翻动,月光在他腕上的两轮弯月处流淌,向下流泻,红绳牵动着古朴的铜铃向前晃动,铜铃表面上犹如树枝般的红色纹路在那一刻忽然活过来了似的,缠绕着,向上攀沿,几个呼吸后便布满了整个铜铃,纹路覆盖下,虚耗缓缓地展开了腰间的折扇。
霎时间,铜铃声震荡开,只听得惨叫声响起,循迹过来的厉鬼被那声音弹开了几丈远。
呼啸的风声带来了响彻山巅的悠长铜铃声,交叠往复,遥遥呼应。
希望没有吵醒步尘容和步尘安,聂秋听着那不小的动静,有点儿赧愧。
听过虚耗的叙述后,他实在是忧虑步尘容的情况,所以才会趁此机会过来见一见她。
铜铃震颤,紫光与红光划破漫漫黑夜,在半空中显出身形。
有了红鬼和莲鬼的震慑,普通魂灵不敢轻易靠近,即使有些胆子大的,稍稍靠近了一些就会顷刻间被虚耗驱使的铃音所吞噬,魂飞魄散,所以聂秋这一路上几乎是畅通无阻,没过多久,那座屹立在瀑布上的步家宅邸就近在眼前了。
铜铃声早就停了下来,面容沉静的少女正手持烛灯相候。
木桥横亘在了悬崖和宅邸之间,聂秋看着,恍然间觉得昨日才踏足过此地。
虽然步家的铜铃在他的手中,但步家这一代的家主只可能是步尘容。
聂秋站在对岸,远远地,抱拳行礼,而步尘容亦是还礼,摆手让他先过来。
走过去之后,聂秋才发现有个小小的团子站在步尘容的身后,一身的黑,裹得很严实,没有被温暖的烛光所照耀,融于一片漆黑之中,不走近根本发现不了。
他微微欠身,望着当初在霞雁城捡到的小哑巴,柔声说道:“我们也是许久不见了。”
说起来,步尘安这个名字还是步尘容满怀祝福地给他取的。
小孩儿乖巧地鞠躬作揖,胸前悬着的那面镜子微微摇晃,明明是正对着聂秋的,却漆黑如子夜,透不进半点光芒。这面方镜长得很有特点,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它的边缘处有一圈银质边框,上下宽厚,左右细薄,上纹草木走兽、千里波涛,下纹日月、二十八星宿,四方位处的图案分别对应着四方神兽的纹章……然而镜面的下半部分却裂开了,几近损毁。
那时候在凌烟湖的雨夜中破损,又难以修补,之后就只能勉勉强强维持这副模样了。
聂秋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直起身子,重新看向面前的步尘容。
“我听说你这边遇到了一点麻烦。”他说道,“我有些忧虑,所以过来看看你。”
那双不甚相同的眼睛,一只深黑,一只浅褐,里面涌动的情绪却是一样的,步尘容喟叹一声,似是无奈,却又不算埋怨地说道:“是虚耗叔叔说给你听的吗?嗯,我前些日子确实遇到些难事,不过聂公子无须担心,我已经将那些事情妥帖地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