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371)
又或者说,是曾经存在过的,化为古籍,化为壁画,化为传言,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
昆仑存在,玄圃堂存在,白玄存在,珺瑶仙子也存在。
那么,为何选中了自己呢?聂秋慢慢想着。什么天道眷顾之人啊,不过是替罪羊,这二十多年来的运气也不见得比别人好,反而糟糕透顶,处处碰壁,师友长辞,至亲相别,自己到最后也被处死,到底薄命无情。
如果不是三壶月的现世,他根本就不会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是个碌碌无为,背负骂名,最终孤僻冷清地死去,后世连他的名字都不会知晓的人。
聂秋用指节抵住眉心,低头看向地面,是桃花木,色泽清亮,温润柔和,一圈一圈的光晕从门缝中挤进房间,在地面上铺陈开来,朝四面八方蔓延,汇成一幅幅奇异的画面。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念头,天道从始至终都没有偏袒过他。
从一开始,田家的天相师算的那一卦就是错的,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他是命定的祭司。
所有回忆在聂秋的脑海中接二连三地闪过,然后定格在了一幅画面上。
他从水中掬起一捧月光,万物寂静,天地无光,只剩那一轮皎皎的明月。
传说……珺瑶仙子的尸骸就沉在这底下,时间久了,化为一件宝物,名为“三壶月”。
拿到三壶月之后,聂秋才得以重活一次,并且在之后又借此保全性命。
而那时候,天道的阻拦,尖锐的恶意,并不是因为玄圃堂和白玄这两个词。
是因为他将要知晓昆仑的存在,将要知晓那些神话并非虚假,而是完完全全的真实。
天道不想让世人知晓,仅仅是因为它所要维护的常理与秩序吗?
聂秋感觉太阳穴隐隐有股刺痛,眼角处的皮肉又开始跳动起来,那晚的后遗症并没有完全褪去,至少它所带来的震慑仍然深深地烙在聂秋的灵魂中,不可能被抹掉。
他觉得,偏袒他的那个是珺瑶,或许是别的哪一位,总归不可能是天道。
自己的这些想法,落在张双璧的眼中,应该与常锦煜无异吧,都是疯狂且不切实际的。
聂秋极轻地笑了一声,直起身子,下意识去摸袖中的铜铃,凉意缠上指尖,将沸腾的情绪冻结成冰,他逐渐冷静下来,也很明白他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再想下去,指不定天道又会做出什么加害于他的举动。
毕竟,天道高悬,就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聂秋不得不谨慎行事。
他想了想,解下腰间的含霜刀,立于床边,又取下腰封,褪去外衣,折好放在一旁。
然后他铺开被褥,上了床,靠在软枕上,望着房梁,阖上了眼睛,将所有琐事都抛掷脑后,准备小憩一阵,晚上去见方岐生的时候才能打起精神,不至于那么困倦。
不论往后还有什么事情在等着他,聂秋想,总归是之后的事情了。
他渐渐地沉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第162章 低语
子时。
夜深人静, 寂落无声。
聂秋将长刀挎在肩膀上,白色的缎带在布料上缓慢地磨蹭,发出细碎的声响, 又被他用食指的指腹顶起,顺势滑到了虎口处,把那些将要打破宁静的杂音妥帖地收拢去。
他推开雕花的木窗, 手掌撑在窗沿上,稍一用力,衣袂在风中吹起又落下, 好似鸿雁。
与白日里的热闹不同, 镇峨府的夜晚是静的, 就连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听得不明晰。
聂秋小心翼翼地避开竹林中的视线,背脊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俯身前行,在无光的夜晚中摸索到了一户窗台下, 抬起手,曲起指节, 欲要在窗棂上轻敲两下。
他还没来得及触碰,木窗就像是知晓他的到来一般, 露出了一条缝隙, 向上支起。
房内,方岐生并未睡下, 原本系成几股蝎子辫的黑发垂在肩头,悬在胸前, 只着一件薄薄的藏青色里衣,所有繁琐的饰物都取下了,此时正倚在窗边, 手肘抵在窗框上,袖口向内滑去,只露出那截手腕上缠绕的红色——而他垂下眼睛看向了窗外的聂秋,唇边有点笑意。
大概是“我就知道你来了”的意思,又或者是“你总算是肯过来了”的意思。
聂秋猫着身子,缩进窗棂与窗框不大的缝隙间,动作利落地翻了过去,轻飘飘落了地。
方岐生朝窗外看了半晌,确定没有人发现后,轻轻将窗户重新合上,不留一丝缝隙。
他的卧房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比外边还要暗,当眼睛渐渐习惯了之后,就能够隐约看到点轮廓,不至于被木桌、木椅,又或者是被他立在墙边的剑匣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