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席地而坐(287)
第一次,聂秋看见了相同的画面。
阴暗,潮湿,布满蜘蛛网的墙壁,燃尽的油灯,流淌的血液,无尽的黑暗。
两座巨大的石碑在光芒的照耀下显出圣洁神秘的感觉,左边的那座刻着“光风霁月”四个大字,而右边的那座石碑上同样也刻着什么字,但是已经被时间腐蚀得看不清楚了。
十八枚石子散落在桌上,聂秋垫了几层厚厚的绸缎,所以没发出多大的响声。
第二次,聂秋看见常锦煜正倚在石壁上,皱着眉头平复呼吸。不远处的顶上拴着根长长的绳子,他好像是去找路了,却不出意外地又一次失败了。
石子相互碰撞,四处奔逃,有些黑石子上已经出现了细小的裂纹。
聂秋感觉喉咙中有一股腥甜的气息,从胸腔涌上来,抵在唇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按住石子的指尖忽然有了一种千刀万剐般的细密疼痛,牵扯着五脏六腑都疼,汗珠从额上滑下,落进他的眼窝中,先是濡湿了视线,又向下流淌,让他尝到盐一样咸的味道。
许久没吭声的虚耗凭空出现,面露惋惜,低声问道:“你这样值得吗?”
聂秋不答。
第三次,聂秋先是等了一会儿,才将最后一枚石子推向中央。
他看见常锦煜走到潺潺的溪水旁,双手将水捧到唇边,喉结滚了滚,咽进腹中——也不知道这里头怎么会有小溪。随即,常锦煜仰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水珠,神色暗沉,抬头看向面前贯穿了所有视野的巨大石碑,喃喃地念出上面的几个大字。
声音好像并未存在于这黑暗的世界中,聂秋只能依据他的口型猜出他说了什么。
玄,圃,堂。
紧接着,还有两个字。
白,玄。
眼前的画面霎时间褪去,空留一盏明明灭灭的烛灯。
虚耗俯身而下,阴冷潮湿的风将那几颗从桌子边缘处滑下的石子托起,重新放回桌上。
这个青面獠牙的恶鬼,眼中情绪复杂,声音嘶哑暗沉,又问了一次:“值不值?”
聂秋心中答道:“值不值得,我自己知道。”
他垂下眼,望向手里裂成碎片的石子,那些石子又硬又硌手,混着滚烫的血液,从他指缝中滴落,在洁白无垢的衣服上铺开,向四面八方溅去,留下的是扭曲的痕迹。
然后,聂秋的视线终于往上挪去,看向自己的指尖。
新鲜的血液不断从指甲缝中流出,顺着修长的手指,蜿蜒而下,在他掌心中聚拢。
黑暗在窃窃私语,低声嘲笑,要他在黯淡的烛光下仔细看清楚——你不顾劝阻,要做这件忤逆天道的事情,非要救回将死之人,好,那就让你做,而我将报应明晃晃地摆在你眼前了,叫你睁大双眼看明白,你到底有多愚昧可笑,不自量力。
聂秋感觉到一股暖意,勉强抬起手碰了碰脸颊,这才发现,不仅是指缝,眼角处也有东西流下来,不是剔透清澈的眼泪,是浑浊的血,又甜又腥,混着唇边的血,一齐滚落下去。
第124章 藏梦
烛泪凝成霜, 垂在灯盏的边缘,欲坠未坠,随着烛火的熄灭一同沉入黑暗。
聂秋的手肘抵在桌角, 攥紧拳头,指节处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苍白,他就坐在那里, 一动也不动,许久之后,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抬起眼看了看,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蜡烛已经熄灭了, 房间内又陷入了一片漆黑,将他重新拉回深渊。
他松开已经变得僵硬的手指,几声细小的声响,是那些石子的碎片落在了桌面上。
所幸窗外雾蒙蒙的, 隐约有几缕晦暗的月光递了进来,好歹能叫他看清楚东西。
他感觉喉咙干涸得像口枯井, 头晕,眼前灰蒙蒙一片, 连呼吸都是烫的, 直将胸口烧出个大洞来,好让风从洞口处灌进去, 把心脏给搅碎,这才能够结束痛苦。
指甲缝里的血液不知道什么时候凝固了, 沉在那里,是近似于朱红的颜色,肮脏, 杂乱,和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光是看着就让人焦躁不安。借着朦胧的光,透过指甲晃眼一看,聂秋又觉得像条横卧在狭窄缝隙中的毒虫,正在蚕食他的血肉。
取过铜镜照了照,镜中的人似乎是古老部落中举行血祭仪式的祭司,满目萧然,神情诡秘,脸上涂满了血,从眼角一直抹到脖颈处,余下的纹路都被妥帖地藏进了衣襟里。
聂秋心想,他不认识这个镜里的人,于是伸手去将铜镜推开,不再看他。
他停顿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推门出去,准备打点水清理一下血迹。
方岐生听到动静醒转过来,撩开层层床帐,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