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他推回屋,他没有拒绝。
他不想让她推,他想自己走,可他不能,他没有本事站起来,就像他不想让她看到他难堪的模样却不能一样。
她并未问方才那目中无人的公公是为何事而来。
在她心里,她只是为乔越解毒而已,至于其他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她没有问的必要。
屋里仍是很冷,虽没有风,却还是冷。
温含玉来过这儿好几回,觉得他这屋子是一次更比一次冷,屋中一丝暖意都没有,因为这屋里没有炭火。
她给他的手炉他也没有用,而是放在窗边的桌案上,连着那日被他弄掉地上的那一只一起。
“天气这般冷,为何不燃炭火?”温含玉是畏寒之人,她实在无法忍受多一丁点暖意都没有的冰冷,“我给你的手炉为什么也不用?”
难道他不觉得冷么?
乔越抿了抿唇,并不回答。
温含玉觉得这是小事,也与她无关,便没有再问,而是从她带来的药箱里将需用着的物事一一拿出,在桌案上放好,然后为他诊脉。
“把衣服脱了,解毒先从通穴开始。”温含玉心中有些难耐的兴奋。
早在前两日她就已经想好了几种解毒的法子,就只差上手而已。
温含玉光是想着乔越体内她从未遇到过的毒就已觉兴奋,更莫论眼下的实际操作。
乔越却是坐着不动。
“乔越?”温含玉一切都已准备好,乔越却不配合,她不由拧起了眉,有些不悦。
乔越默了默后这才解开衣带,衣裳半褪,露出了他的臂膀和胸膛。
温含玉一心只在解毒上,分毫没有注意到乔越不仅将头垂得低低,更是将褪在腿上的衣服于手中抓得紧紧。
此时那已经坐上马车离开平王府的公公总觉得方才见到的那个小个人男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
替乔越通了穴,又在他身上几处大穴贴敷上药膏,末了将准备好的药在案上放好,一并将一张笺子放在案上,“敷药和喝药的时辰,煎药的火候和时长,我开的这些药应当如何服用,我都已在笺子上写清楚,待十六回来你让他仔细着看。”
温含玉边收拾东西边又道:“每隔两日我会来为你通一次穴诊一次脉,期间你不得再如昨日那般强行运功,否则——”
“我会把你全身的骨头都打断,然后再一根根帮你接上。”温含玉说得随意,就好像开玩笑似的。
但她从来都不会开玩笑。
“在下谨记于心。”乔越既不惊也不愣,他仍是低着头,轻轻点了点。
温含玉收拾完东西,将药箱往手上一掂,看也不看乔越一眼,转身就朝屋外走去。
她真就是为他身上的毒而来,对他的人并无兴致,不管是他的曾经还是他为何中毒,她都没有兴致,她做完她要做的事情,自然就走。
不过,在拉开屋门时她还是停住了脚步,继而转身回到桌案边,躬下身将那灯苗吹灭。
她方才忘了把这灯苗灭了。
她抬头时看了乔越一眼。
倒不是她有意,而是抬头时自然而然地看到而已。
她看到乔越的汗衫仍是敞着,他胸前那道狰狞的伤疤清晰可见。
他低着头,双手放在腰侧,正拿着汗衫的系带要系起。
可这于稚童而言都轻而易举的动作,他却做得极为艰辛,他的手指看起来仿佛石雕而成,僵硬得根本拿不住那系带,使得系带一次再一次从他指间掉开。
拿不住,又怎系得上。
温含玉盯着他,微微皱起了眉,而后上前一步,再一次躬下身,伸出手拿过了乔越手中的系带,不由分说地替他将汗衫系好,再为他将外衫披上,末了还从床上拿过他的斗篷为他披上,这才离去。
乔越没有拒绝,他只是紧抿着唇,绷紧着身子。
“温姑娘……”一直低着头的乔越终是在温含玉将屋门拉开时抬起了头。
温含玉转头看他,“干什么?”
乔越手指颤了颤,这才问道:“温姑娘昨夜……可是遇着了什么事?”
“没有。”温含玉这会儿才想起自己昨日说过晚些再给他拿止血散来以及昨夜为他解毒,并不打算做解释,她只是低头将药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只碧色的细颈瓷瓶,放到了乔越手里,“这是紫珠草研成的止血散,回头让十六给你的手敷上。”
说完,温含玉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越也没有再一次的勇气叫住她。
正当此时,院子外传来十六和青葵的吵吵声。
第021章 镯子
乔越听到吵闹声,先是微微一怔,随后用力推动两侧椅轮,朝院中去。
他并未受门槛的阻碍,因为早在他坐上这轮椅的那几日十六就将他屋子的门槛砍了去,只为能够便于他进出。
“十六!”除在军中在沙场,乔越从未高声而语,但此刻他却是扬声喝了立苑门外的十六。
十六转头便见乔越推着椅轮蹙着眉朝他而来,他赶紧朝院子里跑去,“主子!”
青葵此时也看见了正从院中走来的温含玉,当即也跑到了她身侧,“大小姐!”
十六听到青葵一声“大小姐”时愣住了。
乔越也是怔了一怔。
温含玉则是在想出门的时候忘了告诉青葵在外不要叫她“大小姐”。
不过,也无所谓。
温含玉看向目瞪口呆的十六,正要问青葵话,却听乔越先责备十六道:“十六可是对人姑娘无礼了?还不快赔不是。”
“就、就算她是姑娘,属下也没错!”十六梗着脖子,盯着青葵。
温含玉此时也在问青葵道:“他欺负你了?”
“他欺负大小姐了!”青葵愤愤地瞪着十六。
看她这气愤的模样,方才若不是温含玉与乔越出现,只怕她已经和十六动起手来了。
“你简直胡说八道!”十六本就在气头上,见了乔越又知道对方是个做了男儿打扮的姑娘,才消了些火气,此刻听着青葵的话,顿时又气上了头。
“你说我家大小姐是丑八怪!”
“你还说我家主子是残废呢!”
其实十六只是心生了好奇问了青葵,她家主子怎的生得这么副模样,青葵也不过是问了十六他家主子怎么需要坐在轮椅上的。
谁知说着说着,也不知谁先说了什么,他们就开始吵了起来,且愈吵愈凶。
这会儿他们就差没异口同声说“本来就是”。
但这话并没有出口。
因为温含玉已经抬脚离开,青葵自然而然地赶紧跟上。
温含玉没有生气,也没有追究。
乔越却是在温含玉离开平王府时让十六推着他追上了她,惭愧道:“十六无礼,在下在此替他向二位姑娘赔不是,还望……”
“他说的没错。”温含玉打断了乔越的话,同时抬手扯扯自己的脸,“我现在这张脸确实丑。”
“大小姐才不丑呢!”青葵又急了。
温含玉说完便转身走了。
她无所谓,她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模样,这是事实,既是事实,又有什么让不得人说的?
*
十六直到夜里才敢同乔越说话,虽然他知道他白日里和一个姑娘家吵吵是他不对,可他当时是真的忍不了。
他们这些人,享的是主子和阿开大哥他们领着将士们打下来的安定日子,现在却没一个人记得主子为姜国的安定出生入死!甚至还骂他是残废盼着他去死!
主子是为了姜国的安定日子才变成这样的!
“十六。”在十六送来晚饭和煎好的药时,乔越唤住了他,问道,“塞远的事,可有着落了?”
“没有。”十六瓮声瓮气的,“问了一天,还是没找着人去。”
“既是如此……”乔越将手中碗筷放下,对着十六就是深深躬下身,“我有一事有求于你。”
十六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坏了,赶紧跪到了地上,同时伸手去扶他,急道:“主子你这是干什么!?你要属下做什么属下都会去做的!怎么能说‘求’!?又怎么能对属下行这般大礼!”
“我想托你到塞远走一趟,将今冬所需的银钱给大伙捎去,可……”
“属下去属下去!”未听乔越把话说完,十六便急急地打断了他,“不管主子要属下去哪儿做什么属下都在所不辞!主子你快别这样!属下受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