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乔越在,这姜国天下永不会轮到你乔陌来坐拥。”白月西将手中药煲扔到地上,药煲瞬间碎裂成数瓣,他眸中除了嘲讽便是鄙夷,“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
白月西说完,不再看乔陌一眼,甚至不愿在他面前多停留一分,转身离开了。
然在他转身离开之时,他又淡漠道了一句,“平王身旁那个名姓温的女子,留不得。”
乔陌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直至泼在他面上身上的药渣药汁完全凉透,才见他抬起手将沾在他面上的药渣和药汁抹掉。
哥是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可他却一而再地伤害哥。
他若还是个有心跳的人,他就绝不能再做让哥受伤的事情。
就算会有他再瞒不住的那一天,他也不会后悔他此次做下的决定。
*
温含玉已见乔越哭过三次,三次都是在他睡着的时候。
第一次见到他眼角含泪,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时他因生了热病而处于昏睡中,他的眼角有隐隐泪光。
第二次见到他眼角带泪,是除夕那夜,他在那无数灵位前饮醉睡过去时。
第三次见到他的眼泪,是这一次在为他解毒时。
这一次,她在他面上看见的不再是前两次那般仅仅是眼角隐隐有泪光而已,她看见的是他的泪有如泉流,不停地从他眼角涌出来,湿了他鬓边的发,也湿了他的脸颊,任她怎么帮他擦,都擦不净。
就好像是他在做着一个极为极为痛苦悲伤的梦,所以他才会不停地流泪。
都说男儿流血不流泪,阿越又为什么会不停流泪?
温含玉不明白,任她如何想都想不明白。
心里的伤口很重很深,所以才会睡着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哭。
“为什么阿越心里会有很深很重的伤口?”温含玉轻轻抚着乔越的眼角,神色认真,“阿越你告诉我。”
不知怎么的,她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哭,心里又为什么会受伤。
温含玉的指尖有些凉,抚在乔越的眼角上,没有一如往常那般令他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反是令他痛苦地闭起了眼。
他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好像置身于什么可怖的境地中似的,令他的面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阿越?”乔越的反应让温含玉皱起了眉,她把手移到他的肩上,握着他的肩,唤他道,“阿越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颤抖得如此厉害,面色也变得如此难看?
难道又是他体内那微微残余尚未能一次除尽的毒素在作怪?
温含玉赶紧抓上他的手腕,搭上他的脉象。
可当诊上乔越的脉象时,她却将眉心拧得更紧。
脉象并无任何异常,那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阿越?”温含玉重新抓上乔越肩头,将他用力晃了晃,“阿越!”
乔越这才睁开眼,恍惚的双眼在看到温含玉紧拧的眉心与写着关心的微琥珀色眼眸时才回过神,然他的面色依旧苍白,肩头亦微微颤抖着。
“阿越,你是不是不想告诉我不想和我说?”温含玉盯着他的眼睛,语气沉沉。
她这般语气这般眼神,俨然不悦的模样,乔越正要解释什么,却听她又道:“你要是不想说,那就不说了。”
没有不悦,也没有生气,温含玉难得的“善解人意”。
看他这么紧张害怕的模样,好像她欺负了他似的。
“阮阮莫生气,我不是不想告诉阮阮。”而是……
乔越稍稍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阮阮若是想听,我便……告诉阮阮。”
这是他心底最深最深的一道伤,就算终他一生都愈合不了的伤,哪怕轻轻碰上一分,就能让他尝到他一生都忘不了的疼痛。
第118章 必须活着(2更)
在天独山历练过的乔越,任何身体上的痛与苦,他都能忍受。
哪怕是将他身上的血肉活生生一块块剜下来,他也能忍着受着,能不吭一声,更不会因疼痛难忍而落一滴泪。
所以即便是在姜国军营里遭受非人的折磨,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求过一声饶。
薛清陇每天都会用锋利的刀子在他身上开几道口子,用撒满盐的棱刀在那些口子里转动着,那股疼痛直钻他心尖,蔓延至他四肢百骸,剧痛的感觉延伸至他每一根经脉。
然更折磨他的不是薛清陇用撒着盐的棱刀往他伤口里转动的时候,而是他们给他往那些伤口里上药的时候。
薛家的药,能让伤口在短时间内迅速愈合,白日里薛清陇尽情地折磨他,入夜时候则是让人来为他上药。
上了药后的伤口在一夜之间便可重新生出新的血肉,极致的疼痛混合着伤口愈合时那股极致的痒麻感,可谓是能折磨人生不如此。
整整三个月,他的身上每一天都会被薛清陇划开数道口子,以盐及棱刀折磨着,又在每一个夜晚为他的伤口上药,让其愈合。
他们用的是最折磨人的意志的方法来日复一日地折磨他。
薛清陇唯一不让人为他上药的伤口,唯有他双腿上的伤。
他将他双腿的皮肉割开,每一日、每一日来挑断他腿肿的几根筋脉,挑完之后不忘往他腿上的伤口里撒盐。
他被捆着双手吊挂着,每日都经受着剧痛的折磨,生不得,死不能。
但这些身体上的伤与折磨,他都能忍受,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一定会忍着,绝不求饶。
一个人若是能够活着,定不会求死。
他一直都是如此认为着。
他从未想过,他乔越竟会有想要求死的一天。
身上受尽非人的折磨时他不曾想过要死,在天独山历练身处绝境时他不曾想过要死。
他以为不管任何时候也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不会去想以死来解决问题,更不会想着以死来解脱。
可在个时候,他是真的想去死。
和那些一直以来与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一起去死。
他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十五万弟兄、他们姜国的十五万儿郎死在他面前的。
他们不是死在战场的厮杀中,而是他们战败被俘之后……被羌国军生生砍下头颅死的!
自古战事不杀降兵,只要他们愿降,便可活下。
可他们……竟无一人降!
一人都没有。
看着姜国军手起刀落的那一瞬间,看着血水从他们被砍断的脖根迸溅而出,看着那些曾与他一起欢笑喝酒、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的头颅一颗又一颗跌落在地,那一刻,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后悔。
他后悔一直以来都让他们将“宁死不降”这四个字牢记于心。
十五万军太多,姜国军一日之内杀不完,而是分成了三日来斩。
血水流成了河,尸体堆成了山,头颅掉落在地,早已分不清究竟谁个身子是谁个头颅。
没有人为他们捡起头颅,更没有为他们收尸,头一日死去的将士仍如他们死时那般被扔在那儿,让次日被押来的将士们看着,看他们不降的下场,看他们死后的惨状。
可就算是面对昔日弟兄而今的血流成河堆尸如山,他们仍没有一人求饶,依旧没有一人愿降。
直至死,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姜国男儿。
直至死,他们都是不畏生死的西疆将士。
腥红的血水淌得太多,纵是干涸的土地都吸收不下,血水如河水般泡着他们的头颅,浸红了他的尸身,也浸红了乔越的眼。
整整三日,他被薛清陇押着来看他最引以为傲的三军将士是究竟死在他们羌国的刀下。
整整三日,他都眼睁睁看着他们姜国最英勇的儿郎一个接一个倒下。
他想闭起眼,可那却是他能再他们的最后一面。
他想哭,可他们姜国儿郎怎能在敌人面前流一滴泪?
他想叫他们求饶,可看着他们挺得笔直的腰杆,他的喉间艰涩地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更想和他们一起死,可他们却让他好好活着。
直至临死的那一瞬间,他们都没有一人悔,不悔同他而战,更无一人对他心生怨憎。
他们只是盼着他能活着,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活着再为姜国建起一支能够守卫姜国保护百姓的军队,活着再为姜国而战。
他们将他们活着想要去做的事情,全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他们将生的希望,全都放在了他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