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帝也特意点了薛太医的名字,得蒙圣上赐酒,可见看重。
酒酣之时,满座道贺,气氛热烈,唯有兰沧王独坐,不疾不徐地饮茶。
谢相忽然起身,拱手行礼道,“老臣有禀,往圣上许可。”
肃帝一摆手,“爱卿且说来听听。”
谢贵妃满面笑意,亦是赞许地点点头。
谢相微微一笑,“如今太医署空虚,太医令告老还乡,正需要出类拔萃的人才顶替此位,”他回头看了看薛妙妙,继续道,“老臣以为,论医术人品,薛太医乃是最合适的人选。”
此言一出,登时将薛妙妙推了出来,她不得不放下手中杯子,连连摇头。
肃帝捻须点点头,目光投过来,“太医署是该提拔新的人才了。”
谢相又欲开口时,薛妙妙抢先一步站起来,十分郑重地拱了身子,抬眸道,“回禀圣上,不敢欺瞒,微臣心中已打定辞官之意!”
话音才落,谢相愣住,肃帝拧眉,文武百官也都摸不着头脑。
第77章 [砒/霜鹤胆]出逃
轻缓的乐声渐渐停止, 在诸多质疑的目光中,薛妙妙面不改色, 仍保持着谦逊的姿态,眸中坚定。
谢相转头看过来, 捻须一笑, 欲将她此话折回,便道,“薛太医无须太过谦逊,你的医术造诣,便是梁院卿还乡时仍称赞尤嘉,直言后生可畏, 放眼朝中,无人能及。”
“承蒙丞相谬赞, 微臣当不起。”
当时是, 素来寡言少语的兰沧王放下酒樽, 轻蔑地抬起眉峰, “依本王来看, 薛太医的医术被吹捧地高了些。”
谢相面有不悦,陆蘅屡屡针对薛妙发难,但转念想来, 据尉迟侍郎回报, 自己拉拢薛妙,以致其二人关系破裂疏远,大有反目成仇之势,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兰沧王此话怎讲?”
陆蘅眼波落处,正与谢相直面而视,凛冽道,“家妹抱病,薛太医曾负责调理诊治,可非但病情无任何起色,反倒有加重之势,前些时候换了大夫,症状才略有所好转。依本王看,薛太医难当重任,还望陛下三思。”
他话音虽不高,却有着破冰般的锐利,闻者皆被其气势所震慑,就连谢相也不再继续辩白。
一时宴会气氛略有古怪,按常理来说,薛太医应该顺势而上,和谢相相辅相成才对。
尉迟侍郎和赵棣面面相觑,各有思量,谢贵妃斟酒的手微微一颤,但并未有大波澜,依然伴在肃帝身边儿,很是可心,不多说一句。
她明白,这种场合,肃帝最厌恶后妃干政多舌,一切交给父亲处理最是妥当。
谢贵妃低敛的眼波扫过薛妙妙的身影,忽而眉心一跳,若将来她一旦揭穿女子身份,不知要掀起如何波澜才是了。
后宫都言容夫人乃是祸水之身,可唯有谢贵妃知道,以薛妙的品貌才华,若和兰沧王同谋,许以时日,或可成真正的祸水也未可知。
有晚风吹过,肃帝握住拳头低沉而急促地咳了一阵,谢贵妃忙以手帕掩口,咳了一阵,肃帝这才平复了喘息,但显得有些虚弱,摆摆手,“此事容后再议,待回京之后朕再做定夺。”
谢贵妃拿下手帕,忽然猛地心头一惊,连忙合上。
那上面,赫然是几丝鲜红的血迹!
旁人看不真切。
肃帝握了握她的手,谢贵妃心领神会,便道,“天色已晚,陛下有些乏了,臣妾服侍您回宫歇息罢,诸位大臣若有雅兴,尽可继续。”
谢相带头起身恭送,薛妙妙出于医生的本能,目光追随着肃帝,回想这些日子以来,皇上面色蜡黄,身形仿佛亦日渐清瘦了不少,平时是另一位太医诊脉,并不经过薛妙之手,对外只称是风寒。
这种本能让她觉得,肃帝的病情绝非外界传言那般轻巧。
凡大病所至,必有面容精神之变化。
思量间,兰沧王亦从座上起身,路过薛妙身旁时,剑鞘不经意打翻了她案台上的器皿,将酒水洒了一身。
却并未停步,在旁人眼中看来,当真是傲慢至极。
可唯有薛妙妙清楚,她仔细数了数,不多不少,陆蘅弄翻了三个物件儿,和约定中的暗号正好对上。
尉迟恭云淡风轻地走过来,拿出锦帕替她擦了擦衣摆上的水渍,“薛大人走吧,咱们也该散了。”
谢相目光投来,尉迟恭会意地点点头,“我送薛大人回去更衣。”
穿过略显嘈杂的人群,尉迟恭面带笑意,与薛妙妙并肩往回走。
两人神色自若,衣袂飘飘,实则却以旁人不可闻的声音交谈。
“陛下身体抱恙,恐不是好兆头,此次回京之后,时局只怕少不得血雨腥风了。”尉迟恭面带笑意,话语冰冷。
薛妙妙轻叹一口气,“将军要回去么?”
尉迟恭摇摇头,“平乱夷洲,不可再拖,否则南郡失守,天下将乱。将军虽骁勇善战,实则却是保护黎民百姓。”
“我明白。”薛妙妙面色平静,实则内心却是如乱麻一般,战火一旦燃起,谁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安然无虞地归来?
而自己,亦不想再搅入权力纷争之中。
“你不会明白的。”尉迟恭失笑,眼神里有薛妙妙无法看懂的复杂情绪,“我也没有料到,素来冷血无情的兰沧王,会费尽心思将一个女人保护的如此周全。你是他如今唯一的弱点,你决不能回京。”
“今晚三更,”薛妙妙停下脚步,转入小径,语气已然急切,“这是他留给我的暗示。”
行宫处处皆有谢相的眼线,尉迟恭表面刺探消息,实则亦在谢相的监视范围之内,他除了自己,谁也不会真正信任。
分别前,尉迟恭忽然叫住她,十分郑重地问,“若将来博弈,你会帮谁?”
毕竟,谢相和薛妙妙有血缘之亲,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和料想中的一样,尉迟恭等到的是薛妙妙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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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行宫一片静谧。
简单地拿起一小包行李,薛妙妙顺着当初设计好的暗道,快速往约定好的地点赶去。
白日里,尉迟恭的话已经十分清晰,如今局势紧急,刻不容缓,自己在此,只会泥足深陷。
而陆蘅即将率军出征,归期无定,甚至,生死未卜…
所有的情绪,就在见到陆蘅的一瞬间崩溃。
隐隐月色下,他的身影隐在黑暗中,薛妙妙走过去,每一步都觉得漫长。
不知从何时起,想要见一面,都变成了奢望。
周围很静,薛妙妙停在他面前,四目相触,竟一时无言。
还没等到她开口,陆蘅猛地伸臂将她抱住,高大的身躯几乎完全将她包裹,力道亦是极大。
沉静如水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今日陛下已经生疑,谢相亦要开始动作。妙妙,你即刻便要走,半日也不能再等。”
薛妙妙反手抱住他的腰,声音略显急促,“我可以和你去军中,安装假肢的工序已经基本完成,可以减少士兵的伤残。”
“不可,战事危险,本王不会让你涉险,更何况不排除军中亦有谢相眼线。”
薛妙妙苦笑,其实早已知道答案。
她将头从臂弯中抬起来,缓缓推开他,眸光如星,“将军从不会失信,必定会安然归来的对么?”
陆蘅布着薄茧的指腹,拂着薛妙妙的脸庞轮廓,“去清远城等我。”
“好,”薛妙妙拿开他的手,轻轻踮起脚尖,印在他的薄唇上,“将军保重。”
只听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薛妙妙回头,只见在月光下僵住的一张面孔。
傅明昭定定地站在原地,诧异万分,若不是光线太暗,一定能看见他脸上青白交织的颜色。
换上陆蘅给她带来的衣服,她从月光下缓缓走出来。
秀丽的身影窈窕有致,修长的脖颈也露出优美的线条,明明是一样的面庞,却透出截然不同的韵致。
此时的傅明昭已然彻底石化。
他无法将眼前清丽绝伦的女子,和以前那个刻板的薛太医联系在一起。
临行前,薛妙妙的脚步不再停顿,回眸一望,径直随着傅明昭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的影子消失在宫道上,陆蘅依然站在原处,似乎能听见风穿过胸膛的声音,空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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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处盘查的士兵检查了通关文牒,今夜的确有内庭的伶人出宫的通诏,简单排查便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