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一声喊用上了内劲,音波可传十里之外,我不由得一阵恶心。
师兄放低了声音道:“据说昨夜西秦出兵直捣六烨主大营,掠走若干一愈草,六烨的将士没死,服食了一愈草的西秦将士倒是死了不少……”
我正欲开口发问,便听得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向这边靠来,待到近时,那脚步声却是愈来愈迟疑,落地沉重。
我心中一寒,转身望去,一抹红影驻足在半尺开外,徐夫人目眦欲裂,脸上青白交错,一时没喘过气来,素白的手撑着楹柱。
戎装者扯起嘴角大笑,一手覆盖上那一颗人头,啪嗒一声不高不低地落在我们耳中,似是要有什么动作。
还未来得及动作,一抹红影便急速掠过,眨眼间,他手上的人头也杳无踪迹。
红影停于一丈外,徐夫人唇角发颤,对他怒目而视。
那人却愈发地猖狂,拊掌道:“好啊,你们林家也有今日!哈哈哈——”
他又接着道:“若不是你们膝下无子,我们也不会对徐闵痛下杀手,夫人,你该庆幸的。”
徐夫人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用一方干净整洁的白绸子将那一颗头给包裹起来。
他看着她的动作,啧啧道:“差点记茬了,你们不是膝下无子,是儿子早就一命呜呼了吧?!啧啧,还真是可怜!”
他愈说就愈发地兴奋,压根没注意到身后有一道人影正在缓步移近。
我护着师兄与阿郁二人,逐渐后移,企图移动到这交战圈之外,免得被殃及无辜。
那道人影快,戎装者的速度更胜一筹,几乎就在刹那躲过了他的攻击。
出手落空,那人收掌,阴影下的人露出脸来,林老爷浑身血迹,胸口仍裹着白纱,略微发白的眉竖起,眉底下,苍老的眼珠子似是要喷出火来,火苗熊熊欲燃,直欲将眼前人烧个干干净净。
戎装者脚步轻移,须臾便又出现在院墙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人送到了,我也该走了。”
他未尽的嘲讽笑声响彻这一方院落,倏尔又目光一转,狼似的盯上我们这边。
我往后一缩,打了个寒颤。
这时,林老爷也发现了我们,他大声道:“你还不知道这是谁吧,呵呵,这是傅倜的人!”
“傅倜的人?”戎装者眉梢一挑,似是在判断他的话语是否属实,须臾,他又大笑了一声:“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一双手宛如鹰爪般锋利,割破柔风,便要向我们的面门袭来。
我下意识地往前挡,熟料受人掣肘,一动却使不出劲,我眼前一黑,阿郁已挡在我面前。
我急唤一声阿郁,惶急地想挣脱掣肘,戎装者的爪子已经逼近。
腥甜的风刮过,爪子刺入皮肉的刺响随风散开,在这一刻尤为清晰。
“师兄!”
阿郁的声音带着些哭腔,身后的风直穿入我的脖颈,我的身后已经空无一人了!
我怔怔望去,师兄倒在一地血泊之中,白色的袍子铺散在地,墨发青丝了无生机地垂落,周遭的血色在光天化日之下泛着光,似是在嘲笑着我们的无知。
周遭静了一静,一时无人说话,仅有阿郁的低低啜泣声。
戎装者又大笑一声:“好啊,一个个的都赶过来送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语罢,他再一次发动攻击,我下意识地抽剑格挡,剑身拦在阿郁身前,叮当一声,长剑被震回,无边的内力通过那一柄剑震回我体内,喉口丝丝腥甜,有什么东西快要涌出来的感觉。
然而这一下子好歹也暂时避回了他。
他大喝一声,再次发动攻击。
我体内气流乱窜,真气紊乱,欲挡而无力,就在这一刹那,一声清越的出鞘远道而来,一只修长的手握紧剑柄,长剑向上一挑一撩,避其锋芒,化为攻势,剑尖直指他心口。
——是傅公子!
我心情复杂,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好带着阿郁往后退开,尽量不妨碍人,此刻,那剑招已经被那戎装者随手化去,他狰狞道:“你终于舍得来了吗?!”
剑势未停,那被随手化去的一招却是虚招,剑锋偏了几度,稍后便迂回地转至他颈间,一剑毫不犹疑地抹去,戎装者的脖颈便出现一道血缝,鲜血汩汩流下。
傅公子还欲再刺,便听一人声传出:“且慢!”
此时从中间却是堪堪插来数发流矢,尖锐的箭羽锐不可当,二人同时停下攻击,运气挡住流矢,把流矢震落一地。
姜秩带着两个随从自门外大喇喇地走入,说道:“此人尚有用处,还望公子手下留情!”
“蠢货!”
傅公子回他一声,神色更为冷峻,转身便将剑势又加重几分。
戎装者见大势已去,不由得道:“我今日难得有这么多人陪葬!也算是不亏!”
他刚说完这句话,便身首异地而处,头颅也与几刻前他手中托着的头颅一般,双目圆睁,忿恨不已。
一时间遭遇如此多的变故,即便我经验丰富,也忍不住惊呼出声,心下大骇。
傅公子刚对付完一人,又转身揪住了林老爷,厉声呵斥道:“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林老爷双目无神,眼珠子只紧紧地盯着徐夫人,而与此同时,徐夫人仍是望着那一块头颅发怔,双眉紧蹙,这边的动静再大爷没能惊扰到她半分。
戎装者的头颅转了个弯,恰巧滚在她身旁,她也视如无物,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唇角发白。
姜秩上前一步,却被傅公子截住:“昨夜的一愈草,是你换的吧?”
第55章 冤冤相报
姜秩不答话,只是轻笑一声,启唇道:“公子果然非常人可比。”
傅公子放下手中揪着的林老爷,目光晦暗不明。
正当时,徐夫人忽的起身,随后便是啪的一声重响。
——有人被打了一耳光。
徐夫人身手极快,倏尔落地,神色淡漠地斜睨着姜秩,目光刀子似的戳过去,欲戳穿他的五脏六腑,“给你一个教训,不该管的事——少管!”
她冷哼一声,姜秩捂着脸,他身侧的两位侍从也错愕难当,还没从那一巴掌从觉醒过来,抬首恍然大悟时,又吸了一口凉气。
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来得莫名其妙,我努力想从其中抓住一丝半点的端倪,自深藏在众人心中的深仇大恨中延伸出来的恶意,到底又是怎样的呢?
我脑中万线交缠,却是始终找不着一个可以理清的线头,双腿在恍惚间不受控制地朝地上正躺着的师兄杵过去,阿郁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眉目依旧如洗,干净明朗,只是那常年伴着他的病态的白仍是在脸上停留。
突然想起我与阿郁初次去道成山的那一日,师兄来山下接应我们,他白衣摇曳,穿过漫山碧翠,顺着身后的残照逆光行来,背后是一个小药篓,篓子里是他下山途中随手采摘的药草,兰草与芜花散发出幽幽的清香,一路飘到我们周遭。
那个时候,他在我们面前停下,首先扫了一眼阿郁,似有疑惑,稍后彬彬有礼问道:“在下不识,请问是郁姑娘和郡主吗?”
日暮的晚照倏地发出更盛大的光辉,这时,阿郁答道:“是的,你是奈何真人的收徒吗?”
师兄淡淡应了一声:“别怕,我带你们走。”
他就这样领着我们二人上山。
以后的日子一如此般,他带我们上过许多次山,行过许多的路,也在我们偷懒时,替我们挨过很多骂,一如那日一般,对我们说:“别怕,我带你们走。”
可是今日,那个曾经一直都对我们说要带我们走的人,此时此刻,却只能静静地躺在一地血泊之中,双眸紧闭,神色安然,只是修眉微微蹙起,仿佛还在梦中,捯饬着他的香草,而我们又惹了祸事,他只好放下手中的药罐,只等下一刻便带我们行走出发。
阿郁的哭声转低,怕惊扰了他的好梦,只是无声地流着泪,泪珠从眼中滑落,顺着她坚毅的下巴再滴落至师兄微微张开的手中,那一只手宛若在捧着至爱的珍宝,维持着半开半合的状态,僵在身上。
我慢慢蹲下身,合上他的手。
阿郁突然低泣出声:“你这个骗子……骗子……”
我抱住阿郁,一阵心酸浸入,我突然很恨我自己,恨我没本事,更恨我愚钝,恨我遇上师兄,再将他害死,我不可恨吗?我是可恨的,我想我是一颗灾星,而不是七星连珠的产物,我的存在让固元年来堆满鲜血与罪恶,六烨的战火连绵不绝,孤高的寒月堕入尘埃,我让身边的人一个个地都离世而去,而我又何曾有理由去指责那些刽子手?我不是与他们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