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泥地上零落的菜叶收入竹篮中,用碎花方帕捻去额上的汗珠,咧嘴笑道:“小姐,待会奈何真人要来了,我是怕你又被抓个现行。”
奈何真人是我的师父,我拜她为师,已有三岁有余。
我从宽平的方石上翻身而下,走至她跟前帮忙扶起那些要歪倒的白菜。
“怎么?我是老虎?来了要吃人?”语气凶煞煞的,我抬眼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师父来了。
暗紫色的袍缘拖曳在地,依旧是往常那般洁净无俦。
每当这时,我就在想:为何师父的袍子总是沾不上任何的泥污?可惜我思考的不是时候,师父一记重扇落下,我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用来敲我的扇子落到我怀中,我一看——这不是刀扇吗?怎的在她那里?
我暗暗看向方石下,坠地把我惊醒的刀扇已了无踪影,顿时心下了然如明镜。
师父凝注着我,开口道:“季倾,你是一点都没悔过。”
见情况不对,我只好立刻做出一副知错的模样,声音谙哑道:“师父,我错了。”
虽然我脑中仍然认为我没错,可这并不妨碍我那一颗想免于处罚的心。
换做平日里,她定是还要再训我几番,可今日从她眼底的疲倦中我可以大抵推测出:她现在没那个功夫训我。
大抵是从未看过我有这么乖觉的时候,她的语气放缓:“倾儿,方才为何要偷懒?”
偷懒,自然是因为种白菜太累了,这还要问吗?但我这番话没敢对师父说出来,只是再看了看四周。
淡淡的香火味萦绕不绝,我看着周遭的环境:灰瓦白墙的庙宇,缠红绕绿的篱垣,这赫然是道成山上的无期庙。
对,我刚才做了个梦,梦里面,我还是姬国的那个安郡主,我的父亲是姬国的昭定侯。
母亲生我那年,天上恰巧出现了七星连珠的盛世吉景,七烨朝改国号为固元,姬国的皇帝老儿迷信那些所谓牛鬼蛇神,认为我的出生昭示着姬国的繁荣昌盛,再加上我父亲备受圣宠,对母亲又甚是专情,母亲生下我后,大夫便断言她再无生育的可能。
简而言之,姬国的昭定侯就只有我一个后人了。
于是姬国的皇帝便给把我给封为郡主,并允我世代加爵进位,依照皇女礼制养护,出嫁亦可以行皇女之礼。
这一切看起来是多么的顺遂。
——不,这一切看起来与现实多么的吻合,除开一件事,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在我的梦里面,姬国亡了——亡在我及笄那一年。
固元十五年,我的及笄礼在宫内举行,依稀记得那一日天朗日煦,微风和畅,就连八角的玉玲珑宫灯在风中摇曳的弧度都是那么的优美。
哦,我差点忘了,在我的梦里,我姓季名弦,弦是我父亲为我取的名,据说是因为我母亲极其擅长弹琵琶,故而为我取名为弦,希望我能女承母志,而我的字,是倾,倾是在我及笄时皇帝老儿为我取的字,据说当时的宫礼嬷嬷为我绾起青丝时,赞叹道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姑娘,皇帝老儿待我如亲闺女,对这句话很是受用。
“阿弦生得倾国颜色,便取倾以示适其容姿。”
就这样,龙椅上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儿一句话,便决定了我日后要被别人称呼的字,但是季倾这二字所代表的人以及含义现如今只有我与阿郁二人知晓了
固元十五年我及笄的那天晚上,姬国宫中大宴群臣,而我父亲昭定侯却给我与阿郁一人一马,在宫宴前便让我悄悄溜出王城,前往道成山,我虽疑惑,但父命不可违抗,便即刻启程,餐风露宿,也不知过了过久,在距离王城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我得知——姬国在不日前亡了。
而我那时,已经到了道成山下。
我听闻那一夜姬国皇宫突然走水,而那时皇帝老儿与群臣正在宴中,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我们姬国,就这样灭国了,灭得悄无声息,既没有别国大军攻破一座座城池的狼烟战火,也没有什上演什么弑父夺位的戏码,有的只是如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的那般安详。
邻国的军队与姬国的百姓像商量好的似的,军队一来,姬国的百姓便俯首称臣,心甘情愿成为他国子民,我想,这和姬国皇帝与乱臣贼子长期的鱼肉百姓不无关系。
由此可知,那什么七星连珠之像,还有我这个所谓姬国的福星全都是那些牛鼻子的惑君之言,统统做不得数,我素来不相信这些东西,现在看来,果真如此: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的确是不能轻易相信的。
我与阿郁千辛万苦来到道成山下,孰料姜国的铁骑来得迅猛,不出多时便踏平了落山,继而往王城进发,而我和阿郁也险些就命丧姜国的铁骑之下。
大师兄救了我,把我带回了无期庙,在后来我才得知我的师父奈何真人料事如神,早先便让大师兄在山下等候。
道成山上偶尔有上山的村民,我从他们口中得知禄、虞、姜三国瓜分了姬国的地盘,姜国虽去得最早,功劳也最大,但要的封地却最少——只分得了十五城。
坊间传闻是说姜国带兵攻来的三皇子风流成性,只要美人不要城池,卷走了姬国的宗室女子便带着铁骑回了姜国。
这些坊间传闻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姬国的安郡主死在了那一晚的大火中。
听到此处,我在心中暗暗夸了一番我的父亲大人,他终于做了一件妙不可言的事情。
幸亏他有先见之明,如此这般,才能既把我安全送离,又不知用什么奇淫巧技弄出来一个仿真的我来,骗过了世人。
但是这件事还没有完,越国的近水楼指名道姓要带走安郡主,还硬要说是姜国的三皇子藏起来了,那三皇子也不是个好惹的货色,直接甩给近水楼的人一个高冷的背影,绝尘而去,压根就没把人家给放在心上。
正因如此,世人才再次对我这个名义上虽然已故但是实际上却还苟活着的安郡主再一次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传闻大多如此:呵!福星变成灾星,死了还能如此受用?!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从民众的嗤之以鼻中我看出了他们的心理活动,不管是我几岁入宫时还是我十几岁女扮男装随我父亲大人上战场时,父亲都是摇头叹息我极其愚钝,可是此刻我却是灵敏地看出了人家心中所想,我想,尽管我极其愚钝,可我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聪慧,即便只是一丁点。
我不知道近水楼的人找我做什么,就像我也不知其他国的人要我何用,比如禄国。
俘虏?可是姬国已灭,我根本没有什么可用来要挟的价值?难道是因为传言中我倾国倾城的……丑貌?
这个想法立刻被我否决,是的,我好歹还算是有一那么一点自知之明。
从我那年入宫,宫人见着我就逃窜这一点来看,我就已经了解了我并非有一张好皮囊的事实,旁的人夸我,无非就是为了搏得我父亲大人和姬国皇帝老儿的青眼,毕竟我是传说中的姬国的明珠,一个国家的明珠被贬低了,那也就等同于这个国家会被人瞧不起,由此观之,旁的人对我说的话大多数是假的。
这便是我那一会儿小憩所得来的全部梦境,而今在我看来,简直是异想天开,极其地不切实际,极其地匪夷所思!
我大姬国好得很,还未亡国,再说了,就算是亡国了,我这个郡主更没有什么大用,别人何必苦苦寻我?我对我的梦无语凝噎了好一会儿。
神游于梦中的我,并未发现头上师父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直到阿郁弱弱地唤了我一声。
我马上抬起头来,恭恭敬敬跪下,郑重对师父道:“徒儿天命难违,愿俯首效劳。”
谁成想,头顶上传来师父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你在说什么呢?!今天的白菜种完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首先,谢谢小可爱的阅读!么么哒!
其次,全文纯属瞎编,请勿模仿。
最后,文中有些东西,我没写出真相的(比如姬国被盗的珠子),是我在以后的书里面会写到的哦~~要是我没写明白,以后的书也没写的,那就……那就是我的bug!(飞速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