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青白交加的人群还未来得及缓过来,眼珠子里映着的是世间至惨一幕。
花大娘的生命结束了,花枳的还在继续。
我以为一个人倘若做了一件于理不合的事情,那么此后的很多时候,心里都将背负着这件事情。
花枳如此,其他人亦是如此。
花枳被施栩骗了,这个我早就猜中。
所谓的古道实则是一把刀,便是花枳贴近我的脖颈,用来威胁我的那把刀,无怪乎我从那把短刃上听到了无数亡魂的呼啸,那都是真的。
近水楼中饱满欲滴的新叶长成,预示的,却不是新生。
垂死的生命逝去,施驿被花枳无意间给害死。
她并不知她每一日送过去的汤药中,都盛满了毒。
她亲手熬汤药,又亲手喂下去,所有的一切像一块重石,悬在她的心上。
施栩把真相告诉她:是她亲手害死了楼主。
重石压下,心血枯竭。
花枳默然以对,一个人倘若还有什么希望,就不会任由别人的伤害而不作为,她绝望了,绝望的是自己的命运。
施栩在之后用杀死林炆一样的手法直截了当地结果了花枳的性命。
花枳无意间成为天灵,她怀里一直抱着的,是古道。
只有她明白那是古道,施栩对此毫无所知,这算得上是一个契机。
她以为她的复活是古道的作用,当然,我很清楚,那不是。
我之后把这件事告知了她,她眼中的神采又黯淡了几分。
她的双手无助地垂着,最后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问我道:“怎么才能让人与我一样复活呢?”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只因我也不知道,不清楚的事情,是不能对旁人乱说的。
后来的事情正如我们所料,施栩为了复活自己的生母而孜孜不倦地翻遍了整个近水楼,结果当然是没有。
某一日花枳的复活被他发现,他更加坚信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便四处追捕她,之后便是碰上了我们。
天色有些发暗,此处没有烛火,我站起身去推开窗,一股子浓烈的酒香味。
窗外正对着庭院,庭院中是满庭的杜若。
杜若又开了。
我回头,看见花枳突然就留下了泪,我便明白,此处正是花大娘家。
我道:“这个暗道不是你修建的吗?”
“不是。”
这就奇了。
她竟不知这暗道是通向自己之前的家。
我朝外四处看看,越看越觉着不对劲:我并没有看到什么疱屋的痕迹,先前疱屋的香味也黯然无踪。
心内一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花枳已经完全信任我,我便把她解绑,道:“你帮我在这里看着?我去找我的同伙。”
傅公子比我厉害多了,当然,是现在的我,以前的我还说不准。
厉害的傅公子失踪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厉害的人也有遇难的那一天,无论他以前有多么厉害。
这个时候我也想不了那么多,心里记挂着傅公子的安危。
前脚刚踏出房门,随着满庭杜若一块儿展现在我眼前的,是施栩。
——施栩,他来了。
我霎时顿住脚步,尽量保持微笑道:“栩公子,下午好。”
他自然不会理会我,而是绕过我,走进房内,我见情况不妙,也随后回转步伐,迈进了房内。
他敛袖皱眉,直视着花枳:“古道呢?”
花枳一点都未停留地把那把短刃甩给了施栩。
让一个人痛苦的最佳方式,莫过于在前一刻给他莫大的希望,在后一刻,他亲自验证希望的破灭。
花枳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她冷笑:“二楼主?你当真相信这古道起死回生的作用?”
绝望到了极点的人,即使只存一丝希冀,也总是想尽办法去试试,施栩握紧了手中的古道,同样冷哼了一声:“你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花枳移步至我的位置,暗暗捏住了我的衣袖,她说了三个字:“没用的。”
施栩目光掠过花枳,直盯到我身上,嘴角向上弯:“有没有用,现场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我们即刻领会了他的意思。
花枳带着我一跃而出,素白手指间不知何时已经多出数百根毒针,围过来的近水楼属下都被一一刺中,但还是顽强地往前呈包围之势。
群情激奋,恨不得将花枳给千刀万剐:“这是那个杀害楼主的女人!大家快上。”
花枳大抵是无意间又被施栩给安上一个罪名,近水楼的昔日同胞都对她视若至敌。
人心,果真是最易被蛊惑的。
我与她并肩,也没想过她是否会弃我而去。
从她之前就有了这些毒针,却没有用在我们身上来看,可知她还是个良善的女子。
我手上没有刀枪,体内内力尽失,她带着我,就像带着一个累赘。
施栩不会那么容易放我们走。
没过一会儿,又有新的人围上来。
有些毒针有些刺得准,直入穴位,有些则与刀剑来了个近身接触,发出尖利的声响,场面混乱,围堵不及。
我们的衣裙都被凌空而来的兵器给划得破破烂烂,花枳体力不支,逐渐居于下风。
刀剑齐发,我与她背对着,也不及有何妨备,生生用五指捏住了刺来的利刃,掌心霎时鲜血淋漓,利刃的尖刻透过被划破的皮肉直直地刺至我的筋骨中。
背后的花枳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二人索性也不管自己双手如何,铆足了劲,往外围走。
我背上渗出冷汗,咬着牙问花枳:“古道有什么作用?”
我指的是副作用,如果没有副作用,她绝不会那么轻易地把它拱手相让。
她不答,只是双眼时不时盯着施栩,施栩大概也觉着我们二人撑不了多久,另一方面,则是觉着要在下属面前保持他翩翩公子的形象,并未动手。
手中把玩着古道,刀柄在他五指间旋转,他暂时还看不出任何端倪。
可是我们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手上因生生受住的那一下而彻底疲软下来,尽失了气力,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而我要从其间跌跌撞撞地冲出去。
“栩公子!”
我听见一声厉喝。
来自庭院之外,听这声音,貌似不应该是施栩的同伙。
有救了!
庭院外的声音近了,我回转头。
去云也带了人随后赶来,恰好撞见了这一幕,这对他的打击犹如苍雷贯体。
来得汹涌。
在花枳的叙述中,他是唯一一个对施栩给花枳安上的罪名尚还存疑的人,也是一个对施栩有所怀疑的关键人物。
第17章 劫财劫色
嗜血的尖刀生了钝意,不再逼近我们,骨骼嘎吱作响的断裂声犹然落在耳侧。
“去云?你来干什么?”施栩把古道收进袖中,不起波澜的视线淡定地掠过我们,直视着去云。
去云在这样坦诚磊落的目光下,竟忘了自己下一刻要说的是什么,哆嗦着身子,仿佛竭力在控制着某种情绪。
那一厢还在对视,这一厢的打斗仍未停止。
花枳力敌众人,因施力过重,早已凝固的血液又从破碎的裙角渗出来,血斑星星点点,她喊道:“你就当真如此相信栩公子吗?!”
去云翻身下马,握剑的手僵了一般,骨节突出,他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艰难,走至距施栩还有一段距离时,跪倒在地,围堵我们的人纷纷让开,不敢受他一拜。
“栩公子。”他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没有声音,我却从他红肿的额上听见沉痛的声音在嘶吼,“去云自小没爹没娘,全托栩公子照管,才有今日。”
他不卑不亢,似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俯下身,双手撑着地面,玄色暗纹袍缘在庭院上摊开。
“栩公子为我取名为去云,意为拨云见日。可去云惶恐。”
——“若是灼光也化为了云层的一部分,去云该如何自处?!”
明眼人都听的出来,这是在暗示着什么。
可是这几句话一出,施栩反而面不改色,一派矜贵自持之风,道:“没有会化为云层的灼光,除非——那本就是云层的一部分。”
这相当于是间接承认了自己的恶行。
去云僵直地跪在地上,先前还存着的一丝希冀彻底烟消云散,他多么希望眼前这人能够出口为自己解释几句,哪怕是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