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实录》记载,康熙评价老八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老八也有点惨,什么难听话都被骂了个遍……
第49章 路远不可测
知秋和佟保被深夜唤入归来堂。
展念轻轻抬手,“坐罢。”
两人皆不敢坐。
展念微微沉了嗓音,“需要我重复一遍么?”
知秋和佟保对视一眼,谨慎地于下首侧身而坐。
展念默然良久,终于开了口问:“知秋,郭贵人待你如何?”
“回福晋,很好。”
“我待你如何?”
知秋一笑,“更好。”
展念亦微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奴婢不敢忘记。”
……
“侍女知秋,见过姐姐,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我叫展念,请多指教。”
“姐姐先歇着,一会儿咱们吃茶。终于给我找个伴了,炕几上的小食是京城五品记的,姐姐别客气。”
……
展念叹息一声,“却原来,京城从不曾有五品记。”
“是奴婢记岔了。”
京城最有名的糕点铺子,并非五品记,而是七品记。若为京城人氏,定会听出她言语间的小错。展念垂眸抚弄袖口的海棠缠枝绣纹,不动声色道:“你还告诉我,营地之西,有一好去处,唤做阿拉腾河。”
“是。”
“你先试我来历,后试我在主子心里分量几何,可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
“余下的,我替你说完。那夜,四皇子闯入我营帐,意识模糊之际,先说了一句‘来人’,后又开口说了一个‘只’字,如今看来,他真正想说的,乃是‘知秋’二字。他虽中毒,并非全无理智,本能选了一处自认安全的地方,可惜你不在,而我与你同帐的消息,你尚不及告知。”
“他设计于围猎之日,以‘百岁’之毒杀我,可他又怎知,我一定会去?对了,说到此毒,郭贵人死后,宫女落叶的房中亦搜出‘百岁’,虽说你早已入府,但离宫之前,确曾与她同居一室,那毒,是她的,是你的?”
“正是奴婢的。”
叶落,方知秋。
展念终于抬眸看向她,仍是那样娇俏烂漫的眉眼,那样没有半点城府、很难让人责备的眉眼,“这些,我皆不关心,我只问你一句,三十八年正月初五,宜妃所赠年糕里的药,是不是你。”
“是。”
“为什么。”
“去得匆忙,身上没带毒药。”
“你想做什么?”
“想让你死。”知秋说话时,面目仍是天真,连一丝一毫的狠毒都没有,“那个药虽然不好,但福晋正中毒休养,真闹起来,身体也会垮的。”
胤禟默然听了许久,直到这番话才终于变了脸色,面上皆是冰冷狠戾,“果然是你。”
展念只觉心间一阵寒意,然而眼中却温热一片,“知秋,你如今,还肯唤我一声‘姐姐’么?”
知秋俯身叩首,“奴婢不敢。”
“我在这世上,第一个朋友,就是你啊。”
“福晋错爱。”
展念迅速抹去眼中潮湿,神色重归漠然,“侍女知秋,背主忘恩,赶出府去,听其生死。”
“福晋何必留我的命?”
“因为我……”展念停顿良久,方重新开口:“舍不得。”
知秋的双手微微蜷起,她向展念三叩首,转身离去,仿佛只是终于做完一天的差事而回房打盹,仿佛明日仍要早起为福晋梳妆、管理内务一样,背影从容不惊,转瞬便融入外间浓墨般的夜色。
展念收回目光,淡淡看向佟保,“知道为何叫你来么?”
佟保跪倒,“奴才……知错。”
“你早察觉她有异,故而郭贵人去世,你不敢让她入宫。可你明知她有异,却多番维护,并不上报。”
“……是。”
展念不说话了,转头看向胤禟,佟保终归是他手下之人,如何处置,全都在他。胤禟却似看都不愿再看,“出去。”
“是。”
“你当年怀疑过知秋。”
“初五之后,我就起了疑心。”
“怎么不告诉我?”
“你视她为挚友,若无确切证据,我如何告诉你?”
……
胤禟轻轻拥她入怀,“阿念,以后我让完颜月来照顾你,好不好?”
展念猛地抬头,差点撞到他的下巴,“为什么是完颜月?知秋不行吗?”
“知秋年纪太小,这样的事,我不放心。”
“那你就放心完颜月?”
……
榻上的女子始终冷冷看他,轻轻勾起的唇角若有若无透着嘲弄,他慌得伸出手,轻抚她苍白的面容,“阿念。”
展念没有躲开,然而眉目间亦没有波澜,“我想要知秋。”
“知秋未必可信。”
“那么谁可信?”展念眼底透出苍凉的笑意,“是完颜月,还是你。”
……
展念涩然道:“对不起,我该信你的。”
原来,当年,他真的不曾做错一件事。
“十年里,她行事妥帖,并无错漏,我念她终究服侍贵人一场,便信了她,到底是错了。”
展念靠在他的肩头,疲倦地阖眸,“胤禟,今夜好静啊。若在姑苏,总还有隐约的渔歌,孩童的啼哭,打更的报时,可在这锦绣雕梁之中,竟这样寂寞。”
“你永远有我。”
“我也会永远陪着你。”展念微微抬眸,“我和孩子,都会陪着你。”
“阿念,说话算话。”
展念一笑,“你希望是男孩,是女孩?”
“女孩。”
“我也希望是女孩,”展念抚上小腹,叹道:“帝王家的男孩,太苦了。”
“……”
“男孩的话,连名字都不能随便起,比如‘胤禟’这个名字,就不大好听。”
胤禟轻捏她的脸,笑道:“自然不及夫人芳名。”
“若真是女孩儿,你可想好取何名了?”
“嗯。”
“说来听听?”
“愿言。”
……
“《停云》有诗经余韵,如雅正君子,哀而不伤。”
“何处最哀?”
“‘安得促席,说彼平生’一句,学生读之,心有戚戚。”
“《停云》,思亲友也,愿言不从,叹息弥襟。”夫子颔首,“何为愿言?”
“愿者,念也。言者,无实意。”
……
“我知道了,你就是想要一个小阿念。”
胤禟淡笑,“还是这么不知羞。”
“起名皆讲求寓意,你看看如英、如云、琇莹、琼华,再看看愿言,哼,偏心。”
“我盼她成为世上最好的姑娘,还有比这更好的寓意么?”
展念低低一笑,“无事献殷勤,必有图谋。”
胤禟温柔揽住她,声音沉沉的,“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展念靠紧他,小声道:“我等你回来。”
“我会尽快。”
“不要太过刻意,又惹皇阿玛生气。书信三五日寄一回便好,无须加急,事情办完,也切莫撇下一众人等先行赶回,对了,草原夜间极冷,要多带几件厚衣服……”
远行数月,胤禟终究迟了一步。
急匆匆赶回府中,后院正忙乱,完颜月抱着一个皱缩的婴孩,脸色苍白地立在外间,胤禟脚步一滞,眸中浮起亮色,不由走近去看,完颜月的嗓音却颤颤巍巍,“恭……恭贺九爷,喜得千金……”
胤禟听出她语气有异,神情骤然一变,不顾诸人劝阻便朝里间走去,厚厚的布帘掀起,浓重的血腥气刹那弥漫,胤禟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稳,他朝榻上看去,女子安然阖眸,宛如睡去,然而浑身的冷汗却将单薄的衣衫浸透,乌发凌乱散开,面容惨白似山雪,已是近乎透明的诡异颜色。
女子身下的床褥,可见多处撕裂的口子,似是溺水之人无处着力,只能紧紧攥住触到的唯一浮木。而大片狰狞的暗色血迹,仍一滴一滴自床边淌落。
几个太医跪在她身前,为首的先切脉,后探鼻息,喃喃吩咐身旁的下属:“记,九福晋六脉已无,气绝而亡。”
展念做了一个颇奇怪的梦。
她看见一位白衣的琴师,坐在花树下,极其劣质的七弦古琴横于膝上,正奏出流水般的调子,她想朝他走去,琴音却戛然而止,白衣的琴师抬眸看向她,极为好看的面容似是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