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穿今]借壳翻红(33)
在这里,一切思念和哀伤都没有了,有的只是对生命的绝望和大家仅剩的意志力。
医院里每天送来的伤兵不计其数,有些连床都没有,只能简单垫一根床单躺在地上。这里的药物今天用,明天就不知还会不会有,每个伤员都是重病,可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用得上药。像林姜元那样的护士,在城市里见惯了优渥的生活,刚开始还被这满目疮痍震得失魂落魄,那些伤兵身上的脓血混着汗液,流得全身都是,那种腐烂的气味熏得她们想吐,可最后她们还是忍住了。
可没过几天,她们就习惯了这里的危险和肮脏,她们也和那些经验老道的护士医生一样,能面不改色地,甚至是有些麻木地面对那些奄奄一息的伤兵。有时候,连林姜元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心变得硬了,还是变得软了。
半个月后,林姜元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护士,她们这批姑娘,好学聪明,一点就通,很快就得到了医生的重用和赏识,有的时候,去县城里拿药物的活,也会轮到她们。林姜元为人稳重,且能见机行事,有些重要的药品,得向上级批准才有的,医生便会交给她去拿。
拿药的地方在县城的小医院里,林姜元熟门熟路,一早便去了,想着快去快回。这段时间山西战事吃紧,阎锡山的部队和日军交战正酣,平日冷清的县城医院,如今也人来人往,到处是来求医的人。
林姜元早早到了医院,这里因战乱,人手已经不够,等了好一会儿才由院长的秘书,带到办公室。林姜元只觉得奇怪,一般来说,这药品往常都直接放在药房,没见过由院长保管的。大概是这药太过珍贵重要吧。
一进门,院长客客气气地请林姜元先坐,林姜元有要事在身,马上又要回去,那里有成百上千的病人需要人照顾。
“陈院长,恕我冒昧,此番来,我只是代表来取药的。”
陈院长梳着一头油光的头发,讪笑道:“这我知道,我知道……”
“那请问科德孝我现在去哪儿拿?是去药房,还是……”
“诶,你坐你坐。”陈院长转身喝了口茶,看上去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姜元心中预感不详,最怕的就是这药黄了。
“难道,药还没来吗?路上耽搁了?”
“倒也不是,”陈院长为难道:“药倒是昨天就到了,不过……也不知是哪个团的团长夫人病了,到处打听都说没有,后来听说省里下拨这这药到我们这儿,今早刚来了电话,说要拍部队的人过来取。”
林姜元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强压怒火,问:“那夫人难道已经到了呼吸衰竭得靠急救药的地步?”
“这……”陈院长苦笑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和旁人说。这夫人啊,不过是感染风寒,这药也不过是备着而已,并不急用。”
林姜元瞪着一双眼睛,怒气直冲脑门,嘭地一拍桌子,起身作势就要骂:“哪家的夫人这般不识时务,也不看看如今什么时候,竟连伤兵的药都要贪,她以为这是能吃了长生不老了吗?就这样的良心,哪怕是天上的仙丹琼浆都给不了她什么太平日子!”
林姜元这话骂得可是口无遮拦,吓得陈院长拱手拜托:“诶哟,话可不敢这说呀……这样,我在帮你想想办法,这次的药要不先紧着她?”
“凭什么?!她团长夫人又如何,我出来行任务,决不能空手回去,今日的药我要定了,不是说请部队的人来拿么?我倒要看看,他一个持枪的兵,不去前线打鬼子,敢不敢今日过我这关!”
就在林姜元破口大骂时,门倒是被敲响了。
林姜元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还未转过身去,只听门口一双军靴蹬地响亮,心里猜到应是那所谓的军人要来枪药了,正想转过身与那军人好好争辩一番,却听见那军人先开了口。
“陈院长,江团长的夫人所需的那份药,还劳烦您交付于我。”
这声音林姜元再熟悉不过,她的脑袋一下空了,好像是凭着本能转过身,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位军人。
果不其然。
第32章
秦昶见到林姜元的时候,一时间竟不知如何面对她,他过去,总以为自己能带着勋章重新出现在林姜元面前,却从没想过他们重逢时,自己竟然扮演了一个和伤兵抢药的恶人。他也是读了圣贤书长大的,也是在部队里拼着血汗守卫家国,才有了今天的军衔的,他愧对那些教育,他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他从林姜元的眼睛里,看到了她的惊讶,那种惊讶很快就变成惋惜和痛心,甚至带有一丝一闪而过、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的鄙夷,这是他最受不了的眼神。
陈院长的讪笑打断了秦昶和林姜元之间千言万语的眼神,屋子里只有他的声音:“先生先生,江团长要的东西,是野战医院早早向省里交了报告批下来的,照理说,这药,该是人家的,况且他们伤兵等的是救命药,今天没有,性命堪忧啊,您看您……”
秦昶耳朵里听着陈院长的话,眼睛看着林姜元,沉默了一会儿。他何曾不懂这些道理,他也是一路打仗过来的,在学校时,他就深谙军中弟兄的情谊,他也受过伤,陈院长的话一说出口,他就仿佛能看见一个个苦苦等待救助,同时又在死亡线上挣扎这的士兵的哀容。可是,江团长是他的上级,得罪了他,恐怕自己未来连仗都没得打。
秦昶挺直了腰杆,问林姜元:“你们有多少伤员,等着这批药?”
“35个,都是重症。”
“可是,这批药只够6个人用。”
“那也管不了了,能有多少算多少吧。”林姜元又忍不住蹦出一句刻薄话来:“既然知道药物紧缺,却还要一个人占着……”
这句话,声虽不高,却直愣愣戳进了秦昶的心口。他此生从没有从林姜元的嘴里听到过这样的奚落,甚至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得到过那种鄙夷,如今却落得这样的境地,他无地自容。
林姜元的话让他颜面尽失,他不得不垂下眼帘,不敢面对她,却说:“这批药,你拿走吧……不够的,我在帮你想办法……”
他没有看到林姜元震惊却带着感激的神情,他听到的是陈院长如释重负的声音:“那可是太好了,太好了,姑娘,赶紧拿着药回去吧!我这儿庙小,也只能听侯上面的安排和差遣,也多谢这位军爷如此通情达理,可解了燃眉之急了。”
林姜元没有料到秦昶会这么痛快把药让给自己,秦昶的举动终于让她重新找回了对他的看重,抚平了她刚才见到秦昶时,悲喜交加的痛苦,也让她意识到刚才她对待秦昶的态度是多么的不应该。她怎么能不相信他呢?
她尴尬地低下头,心怀感激地、真心实意地跟秦昶道谢,尽管药本来就应该是她的,但她还是要为之后为秦昶带来的麻烦抱歉。
“谢谢你,”她说:“我知道你也是奉命行事……”
秦昶抬眼看着她:“快走吧……我送你……”
秦昶的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小道上,林姜元坐在一旁,这里原先有着郁郁葱葱的耕地,一块一块的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现在却只剩下干裂的土地,寸草不生。
他们行过了一条小溪,车驶过,溅起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们这么熟悉,甚至经历过生死,不相见的时候,有千言万语要说,信纸上的衷肠怎么都吐露不完,现在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车里,秦昶的声音响起。
“我给你写过信……”林姜元截了他的话头:“你没有回……”
秦昶愣了愣,苦笑道:“乱世之下,连人都是朝不保夕,何况家书。你……后来……还好吗?”
林姜元知道他说的后来是什么意思。
“我受了伤……被一户好心人救了,”林姜元没有说实话:“我怕连累他们,一直不敢贸然联系你。”
秦昶笑了笑:“你知道那段日子我怎么过的吗?算了……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再见到你。我以为你或许还在城里读书,我还记得,你的理想就是做学问。”
“我后来的确是去了学校,只是战火纷飞,才知道读的那些书,此时是多么微不足道。我哪儿还有那样的心思呢……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愿意原谅我……我很抱歉,我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