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马文才(703)
马文才在学馆时是风云人物,这些馆生恰巧认识他,已经五六年过去了,他们却都还记得这位马郎君的风仪容止。
能认识马文才的,在学馆中也都是甲等生,学问和格局也是出类拔萃的。
他们的动作做的隐蔽,却没有瞒过一直注意着这边的蒋材,等那几个会稽学馆的学生进了官舍,笑着和其他五馆生打招呼时,蒋材拐了下身边的圆脸少年,低声说:
“要是明天那个姓花的再来,你想办法在他面前露一露脸,把你那过目不忘的本事拿出来。”
圆脸少年是他的好友,闻言一愣。
“为什么?我看他态度冷淡的很,不像是想要交朋友的样子。”
“你傻啊,你看他天天在官舍里晃,有住在这里的样子吗?他就是在官舍里闲逛找人搭话的!”
他恨铁不成钢,“谁没事做天天到处找人搭话听人家闲聊?他肯定是为马侍郎私底下打探五馆生品行的,说不定就是马侍郎真正的‘同门’。你没听他说么?能和马侍郎称得上同门的就那二十多个人,那二十多个是什么人?五馆每馆选五的‘天子门生’呐!”
正是因为有这群“天子门生”,他们才敢抛家弃业的来博一个“机遇”,否则如他这样富贾出身的少爷,干嘛要去边境当什么苦哈哈的算吏?
圆脸少年也听懂了,“啊”了一声,显然有些头疼要怎么才能露出“过目不忘”的本事。
“这种时候你也别矜持了,你看院子里,前几天可有这么多人来闲坐?这么多人,也不只我一个聪明人,肯定也有早就看明白的,特意在那位面前露脸的。现在大家还端着架子,以后人会更多,就怕那位也明白过来,以后就不来了。”
蒋材絮絮叨叨,“这就跟找婆家似的,得双方看对眼啊!”
这头蒋材在千方百计劝朋友“找婆家”,那边马文才一出了官舍,脸色立刻一遍,冷着脸上了马。
“公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牵马的惊雷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马文才没说话,思忖了下,没有选择回自己的住处,而是一路到了裴家客店才翻身下马,待进了客店后,果然听闻有人找他。
来的是平日为马文才提供硫黄和朱砂的商人,名唤朱富贵,是蜀地的药材商,马文才和他打了几年的交情,却没想到他是茅山的人。
无论如何,朱富贵这个名字,也让人没办法往道门上想。
“惭愧。”
朱富贵也不藏着掖着,见到马文才来,便站起身躬身谢罪。
“小师叔不知礼数,在京中闯了祸,在下听闻后彻夜难眠,只好来这里求见马侍郎了。”
马文才眼皮轻抬,没有客气地虚扶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在下和朱翁相识多年,今日方知阁下是真人不露相啊。”
两方交易,理应互相保护对方的身份和**,这是这种走私商人的“本分”,否则谁也不敢再做生意。
然而朱富贵却泄露了马文才这边的身份,甚至牵连出祝英台来,以后这生意自然是做不成了,马文才对他有气,他也只能认下。
“陛下崇佛,道门也是不得已艰难求存,说出去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所以我们离开师门时,都已经放弃了在门中的名讳,并非有意隐瞒。”
朱富贵苦笑。
“马侍郎这几年要的东西越来越多,有些连在下的师叔们都无法炼制,在下这也是没办法,要想做马侍郎的生意,就不得不拿出真本事来,您说是不是?”
随着祝英台的想法越来越天马行空,她要的东西也越来越繁杂,先开始朱富贵那边只提供有的原料,后来茅山那边注意到祝英台后,陶弘景吩咐下来,只要是祝英台要的东西全部都接下,他会设法提供,他才敢继续做马文才的生意。
好在祝英台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知道有些东西不是天然产生的,有时候会付上提取的方法,只不过是让对方出个人工批量制作她付钱而已,正因为如此,茅山上这么多年来也占了祝英台极大的便宜。
陶弘景是当世著名的铸剑师,著有《古今刀剑录》一书。因为祝英台在提纯金属上有独特的技术,陶弘景甚至借着她的方子,在今年铸造出两把宝刀,一名“照渊”,一名“断水”,吹毛断发、凡铁难敌。
此次他原本是准备遣茅山门人下山的,借着“献刀”的名义入京,想要结交祝英台的。
只是孙进之先下了山,倒把祝英台吓得连白磷弹都扔出去了。
马文才不知道茅山那位意欲何为,脸上冷淡,其实心里也颇为不安,见朱富贵姿态低微,心头疑虑更深。
“你还想继续和我做生意?”
马文才眉头紧蹙。
“自然是希望能一直做下去的。”
朱富贵露出生意人才有的和气表情,又躬了躬身子。
“师尊说了,若是马侍郎和祝郎君愿意,茅山以后可以无偿提供所需的原料,只要……”
他的语气中带着狂热之意。
“祝郎君愿意上茅山,‘教导’门下弟子几天。”
第420章 女冠真人
马文才面上不显, 其实是对这位南方道派的魁首陶弘景有着敬畏之心的。
即使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建康之中还流传着他的传说。
他曾如何以惊人的才学成为刘宋的“朝奉请”,离开建康时送行的至交好友如何绵延百里, 他有何等肉白骨活死人的本事,又如何凭借一己之力撑起整个道门摇摇欲坠的局面。
皇帝敬爱他、请教他、任用他,也防备他。
马文才曾进过皇帝的兵器阁,阁中悬挂有十三把宝剑, 每一把都能断玉削锋,而这十三把剑,都是陶弘景铸造的。
细算一下, 如今陶弘景已经七十岁了, 可道门之中,却还没听说出过什么和他一般惊才绝艳的人物……
马文才诸般想法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瞬, 板着脸摇了摇头。
“祝英台志不在朝堂, 也不在道门,我不能替她做决定。”
朱富贵既然敢开口允诺这样的事, 便是笃定他的野心极大,绝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条件,须知当世之中,除了他的师祖陶弘景以外,谁也不能提供马文才需要的那么多炼丹原料, 而他的师尊是茅山上主持门务的实际掌教, 既然开口会提供所需原料, 那就是一言九鼎。
他以为马文才是不信他的话, 又解释了一遍:
“我茅山虽然名声不显,但矿山也还是有几座的,门下弟子也不皆是修道,如我这样的入世者不知凡几,马侍郎何不再问问祝小郎,考虑考虑?”
陶弘景奉出国号“梁”时,萧衍曾将几座产硫、产辰砂的矿山赐给了他,后来他陆陆续续献出宝刃,萧衍也慷慨的赐下不少产出丹方的土地,茅山拥有这些土地矿山,其实并不贫穷。
别的不说,产辰砂的那座山中,开采出来的丹砂便是萧衍如今做朱批的主要原料,由内监专门采购,品质极佳。
马文才哪里听不出朱富贵的意思?
他替茅山允诺会无偿提供原料,便是有道门会鼎力支持他的含义,可他现在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让道门支持他?
双方都是聪明人,免不了互相揣测对方的想法、用意,相互试探,而后不欢而散。
朱富贵也知道这不是一两天内就能商定好的事情,更知道马文才并不是那种浅薄的个性,早已经做好了长期劝说的准备,是以道完歉离开时,脸上并没有什么沮丧之色,反倒带着刚来时的和气。
“马侍郎,师尊和师祖请祝小郎上山,绝不是恶意,而是盛情相邀。”他眼神奕奕,“马侍郎不觉得祝小郎和师祖的经历很相似吗?都是曾在官场中历练过,也都修过文史典籍,之后又都辞官归隐,潜心于炼丹之术……”
他笑了笑。
“在天下人眼里,只要是擅炼丹的,便和我道门有关系,更何况以祝小郎的本事,若说是生而知之,也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些!我道门之中天赋异禀之人层出不穷,对于这种天才自然是推崇备至,可要被佛门知晓,怕是祝小郎要被人当了妖孽,岂不是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