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即使在成斜巷这种穷的地方,还是有两级分化的,一般穷和非常穷。
在成斜巷主巷的,能住起砖房的,算是巷子里相对不那么穷的人,这些人,一般是正值壮年的矿工,虽然朝不保夕,工作的危险系数很高,但至少,每个月都有收入。
其次,就是住在帐篷里的人,比如这孩子家。
色目没有四季,以干燥和高温为主,是没有冬天的,所以即使住在帐篷里,也不用太担心受凉。但这里风沙很大,没有门窗的加护,帐篷进风严重,随时有被刮倒的危险。
还没进门,就听到声嘶力竭的咳嗽,还有一个男人的说话声。
二傻听出是铁塔的声音,而且貌似还很愤怒,拉住朔月,眼神示意等会儿再进去。
铁塔的声音本来就大,现在气急之下大吼,更是振聋发聩:“你昨天大晚上出去干什么了?我听巷子里的人说,你抢了香香的老板?”
男孩儿没有出声,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倒是传来:“阿爸你声音小点儿,想让全巷子的人都听见么?阿姨现在病的这么厉害,也不能受惊吓。”
几声粗喘过后,铁塔再说话,语气平缓了很多:“桑玛,我知道你阿妈病了,你很着急,可再怎么说,也不能出去抢吧。”
这句话一说,和点了□□桶一样,叫做桑玛的男孩爆发了:“铁塔叔,我问你,我阿爸矿难死了,阿妈一直病着,虽然花光了所有的抚恤金,可还是这幅样子。”他的母亲现在已经咳的不那么厉害了,只能听到重重的喘息声:“虽然街坊们时不时的会给我们送些吃食,可你们也过的很艰难,我不去抢,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我阿妈死么?”
铁塔有些词穷:“可是…可是…”
叫桑玛的孩子,虽然故做坚强,但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铁塔叔,我也不想出去抢,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如果能挣到钱,我什么都愿意做。
杀人放火,坑蒙拐骗,我什么…都愿意做!
二傻忽然拉着朔月,没事儿人一样进了帐子:“大夫来了,大家让让。”
桑玛背过身去,偷偷擦眼泪,铁塔惊讶的看着二傻:“老板,你怎么来了?”
二傻四处望望,看见帐子里一个简陋的木桌上,放了一块蛋糕,就知道为什么铁塔会来这儿了。
想是昨日女儿过生日,今天专门给这对母子送点蛋糕尝尝。
“我来看看,怎么样,昨天彩妞生日开心么?”
铁塔叹气:“有老板的蛋糕,当然开心了,昨日我邀桑玛,就是抢你的这个臭小子,他说阿妈病了,没有过来,所以我今天专程过来看看,没想到听说这小子竟然出去抢钱…唉,他的父亲,前年矿难死了,孩子也是没有办法,这才走了歪路。我知道老板你也是心善的人,不知能不能原谅他?”
“原不原谅的一会儿再说,先让朔月大夫看看他俩的情况。”二傻说完,过去和朔月一起查看桑玛母亲的情况。
其实,朔月昨日已经对她进行过诊察了,今日照例把了把脉,然后退往一边思索,这时,他看见二傻走到卧床的女人旁边,先看了看面容,然后让她张嘴,查看她的口腔,接着,他做了一系列朔月从来没见过的动作。
首先,他俯下头,把耳朵贴在女人的胸部,静静听了一会儿,之后,二傻左手平放在女人胸廓上,右手中指弯曲,以指尖敲击左手中指的第二指节,随着他的敲击,传来’笃笃’的声音。之后,二傻不断移动左手,敲击,如此半柱香后,方才停下来。
“朔月医生,不知你有何看法。”
朔月:“这位夫人外感风寒,邪郁于肺卫,肺失宣降,我虽给他开了四逆汤药,然她常年积劳,病入沉疴,能不能挺过去,真是难说。”
二傻:“我的想法跟你差不多,但是朔月大夫,不知你有否发现,她现在呼吸困难,呈浅快样,而且从我刚才叩诊来看,如此的原因,可能是大量的胸水所致。”
朔月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二傻的话,但身为医生,还是能从他所听懂的部分里粗略了解:“你的意思,是肺部淤滞?”
“差不多吧?这位夫人因为长时间上感,细菌侵入下呼吸道,也就是肺,造成胸腔大量的积液,积液再压迫肺,导致肺在呼吸过程中不能很好地扩张和收缩,所以才会导致这种浅快呼吸。嗯…”二傻思索片刻:“朔月医生,该用的药,你给他用上,费用我会承担,但是据我刚才的检查,她肺部的积液量太多,单纯用药的话,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吸收,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能做个引流,这样会事半功倍。”
“……哦”从二傻严肃的表情和条理的思考,朔月听出来,二傻并不是随口说说的:“只是…那个引流,要怎么做呢?”
二傻:“只需要找一个带孔的粗针头,找到积液最多的地方,扎进去,多余的积液就会流出来了…只是,这个时期,会有这种针头么?”
朔月问:“带孔的粗针头,你能具体形容一下么?”
二傻一边比划,一边解释:“最好长一些,比针灸用的牛毛针要长的多,而且针身粗一些,这样才能穿透厚厚的胸壁和胸膜,最后,针身上,有一条通道,这样才能把针尖接触到的积液排出来。”二傻越说,人越是丧气:“这种东西,以目前的技术,不知能不能做出来啊?”
随着二傻的解说,朔月脑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具体,他忽然想到,手里好像有个类似的东西,于是打开药箱,拿出一个针头来:“你说的,是不是和这个类似?”
二傻眼睛瞪得溜圆,朔月手中的,不就是一个穿刺针粗糙版么?
苍天啊,大地啊,朔月,难道你是老天爷派来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么?
第48章
世事无常!
朔月怎么也想不到,在史可街偶尔买到的一个奇怪针头,竟然会在瞳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那会儿,他被弟弟玄夜,从王城慕情请了过来,玄夜要进行一系列的准备工作,他无所事事,去街上闲逛,路过一家铁匠铺,想着手头的工具有些需要更换了,所以进去看看。
那家铁匠铺叫什么来着?
对了,铁牛铁匠铺,铺主看着人高马大,但是手艺意外的精细,他选了一些轻便的铁钳铁剪后,不经意的看到,摆在旁边的几枚长针。
那会儿他还问过铺主,这些长针有何作用,铺主说是之前一个相熟的客人预订生产的,结果虽然生产出来,但客人出了远门,所以到现在还没来取。玄月对这个稀奇的东西很有兴趣,于是和店主软磨硬泡买来一根。
如果他知道,这些铁针,就是在二傻的授意下才制造出来的,不知又该作何感想。
可惜,二傻这个制造者,全都忘记了。
命运,就是这么的神奇!
最重要的用具解决了,穿刺这件事儿,就变得异常简单,不过,桑玛家这个条件,明显是不适合的,于是二傻和朔月商议,明天把人转移到他们医馆再操作。
之后,二傻和朔月告别了众人,让桑玛和他们一起去医馆,拿些煎好的汤药回去。
一路上,桑玛小脸崩的死紧,不知道在和什么较劲儿。
二傻看着这孩子,八九岁的年纪,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脸上泛着不健康的蜡黄,有着色目人特有的圆眼,瞳孔是绿色的,像猫眼儿一样。可惜,猫眼儿是晶莹剔透的,桑玛的,却蒙着层终年不散的阴郁和狠戾。
苦难,让这个孩子,过早的体会到生活的艰辛和不公。别人家这个年纪的孩子,或许在烦恼该穿哪件衣服,该玩什么玩具,可桑玛要考虑的,却是如何能够在新的一天里,让自己,和母亲能够活下来。
我能帮他什么呢?
二傻问自己。
“你抢我钱包,我还帮你治疗你母亲,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么?”
桑玛本就较劲儿的脸上,神色更纠结了,他低下头,咬咬牙,忽然跪在地上,朝二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二傻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躲,忽然又想起,刚才那头磕在地上的声音够大的,也不知道小孩儿脑袋有没有事儿。
于是赶紧跑过去,看看孩子额头有没有事儿:“让你认个错,你磕哪门子的头,脑子里有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