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此招攻防得宜。”清见笑着抬手整理她的碎发,替她扶好歪了的玉簪子,彼时车马亦恰好停在了危机四伏的别馆门口。
可惜那日温存背后,尽是他的险恶用心。
“我就想问你你来干什么的?”清见说这话时,语气登时急了五六分,“你是在京城还没有玩够,追到这里来继续玩?”
须叶却不着急:“你猜?”
“劳烦你把脸转过去!”清见心里很是搓火,干脆走到门外吃了一把续回丸。
须叶不怒反笑,挖苦他道:“这就生气得吃药了,苏大人好宽大的胸襟哪。”说着她自桌案上取来卷轴画,这举动总让清见记起那日在绣花台时,她慵懒地坐在木阑干上将那副仿品古画抛下楼时的轻佻模样。
视眼前一切为玩物,何其风流薄情。
“不过告诉你也不要紧,我来确是为了你。”她朱唇轻启,慢吞吞地告诉他,“有人花了重金跟我买你的命。”
她展开卷轴画,只见里面所画之人,正是清见。
不晓夫人害人无数,所害的人都是她接下的生意,有求于她的人带上绘有目标人像的画卷给她,再压上一件自己的宝物,由她选择要不要揭开画。她揭了画,便是同意了。
太多事情一并发生,清见揉起了额角。良久方问起:“之前那些京官,都是你动的手?”
那时候京中官员一提到不晓夫人,皆闻风丧胆,各自兢兢业业,连平日十分跋扈的朝臣也收敛了许多。此女最嚣张的时期正是他俩和离之后,而且用这么白痴的化名……
他早该想到是她!
须叶亦坦然承认:“是啊。不然我独身在外该如何果腹?”
“那濛女又是怎么回事?你打算借此机会把她送到哪里去?”清见之前已然揣测到濛女此行与她有关,毕竟晓知濛女最终结局的人,除了他就只有须叶了。
把濛女悄无声息地送走,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然濛女是茂王扳倒梁王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最关键的一根,虽知她结果惨烈,稍微一动,却可能会改变夺嫡的最终结局。
可一旦提及濛女,须叶就不耐烦起来:“你少管闲事。”
“我如何少管?我给茂王做说客,为的就是让他做皇帝,你就真在一旁悄摸摸拆台?”清见很是气愤,“你可知这一下又要误了多少性命?”
“她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那也是她自己选的!”
“那齐祎呢?齐祎与她一样,都是自己的选择么?当年我说要救齐祎的时候没见你反对,说要留下思齐也没见你反对,如今稍稍犯了你的一点利益你便开始装圣人了,你可真能装啊你。”须叶亦脸颊微红,“我怕极了思齐跟着你,学到一肚子凉薄自私、阴险狡诈!”
“别吵了,别吵了。”门外有人道,“你们倒是听我俩说两句!”
须叶抬眼一看,居然是方才那两个寻不到人的刺客。她正想起身迎敌,只见清见两步过去就把门给重重合上了。
他关了门,即刻回来继续道:“你别扯上思齐,思齐跟着我比跟着你去做花魁好多了!你还不明白现在楼相内乱就是因为当年救走齐祎,现下刺杀问绝的人,至少有一半都是她扶持的吧?”
当年清见奉命出任巽州刺史,二人住在巽州,正赶上齐祎出逃离宫。前世齐祎从楼相宫中逃到巽州七尺寺避世,被楼相大将军发现后强行带回了宫去,回宫途中服毒自尽。
此事震惊朝野,亦加速了楼相与本朝的关系恶化。所以当年救下齐祎,的确有私心在里面。
可齐祎与濛女不一样么?
须叶说的不错,其实她们本质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人罢了。
正当二人剑拔弩张时,屋门“砰”的一声被人撞了开来,方才被关在门外的两个刺客凶神恶煞地走到他俩面前。须叶定睛一看,其中一个额头上还被磕了一条明显的血痕,想来是清见合门过于用力的缘故。
“二位小哥,可是走错了房间?”孟须叶抚了抚缠在自己袖口的小白蛇,即刻皱起了眉。
这俩呆头想来是她雇主派来帮忙的人,一路从里京跟到九木,因她驾车时刻意捉弄,中途还跟丢了一次。虽说是职业刺客、武艺不浅,却显得很是傻里傻气。
二人见了她,一时拿不清是什么意思。片刻后方才换了张笑脸,说道:“我们只是想进来说一句——家和万事兴,请二位莫要吵架。”
清见皱紧了眉头。
须叶假装无事发生。
二人对视一眼,合上门便退出去了。
“你的人?”清见问她。
“不是。”
屋内沉默良久,可以看见俩刺客在门外偷听的影子。清见略咳嗽一声,问她:“……那个连澈……是什么人?他干嘛一直跟着你?”
那天闹市骑马捡了绣球的英俊男子,牵着她的手上马,让她坐在他怀中兜风的男子,看着她的眼神与他人皆不一样。清见总觉得他眼熟,还记得他当日拿着绣球走近须叶,说:“我本以为接了绣球,你便会跟我走了。”一听即知他是个心术不正之徒。
须叶轻描淡写:“想买你命的人……之一。”
此人来路不明,近来日日流连绣花台,伺机与她搭上话。须叶遂托绣花台的小花娘们留心探了一下,仅排除了他是梁王党的可能性,除此之外仍不知他究竟是哪一边的人,更不知他与清见有过什么过节。
须叶问起他原因时,他与她说了一句话——
第7章 7
“我妒忌他。”连澈说。
他剥完了手中的橘子,转而递与了须叶,“我妒忌他与你在一起三年之久,日夜相对,情投意合。”
是八年。须叶暗想。前世五年,今生三年,一共是八年。
说起来真是老夫老妻了。八年,若是他们的孩子还在,这样长的时间足够教会他像隔壁府学里的孩子一样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了。须叶的小产后遗症至今都还没个了结。
她甚至跑去问过一个传说中能够通灵的巫师,尔后又觉得巫师说话过于高深,她回去抄了三百页经书,也没搞明白。
失子之痛,还是宛如切肤。
然清见却嫌不够,有事没事就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她小产那一晚差点丧命,清见却是彻夜不归,三个月后,带回了一个已然怀孕三月的女子阿瑾。
阿瑾的肚子一日复一日大了,她就坐在庭院中,在暖阳下抚摸隆起的小腹,哼起家喻户晓的童谣来:“朱瓷碗,青铜镜,女儿梳妆小窗下。吾郎归时,面若红霞不必画。”
彼时清见捧着笏板下朝回来,阿瑾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期待地说道:“大人,可感觉到了?”
“什么?”清见一愣。
阿瑾欣喜地说:“他会动了,今晨起他便会动了!”
一大群侍从侍女,讨好似的上前笑作一团,登时一扫府里数月的沉闷,喜气洋洋起来。须叶远远看见清见长舒了一口气,他说:“这孩子定然像你,活泼得很。”
“是啊,二夫人养得这样仔细,小公子必定健健康康的!”
清见亦微微笑道:“辛苦阿瑾了。孕中劳累,我在朝中也顾不上你们母子,今日已和郎中说过,以后每日两次诊脉,府里补药、瓜果一应备足,千万莫要委屈了你。”
哦。
须叶略一低头,继续抄道:“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最后一笔还没抄完,纸却被泪水浸湿,眼看着字字融在一起却毫无办法。
傻得很。傻得很。
所以他还没断气的时候,须叶让他死了个明白。
“我真的烦死你了。你死后我得去书院请一块匾,上书苏清见真该死。你知道我最烦你什么吗?便是你非要在门口点着灯睡觉,那烛光几乎每晚都把我晃醒;还有你非要在画堂里挂着那幅丑得不行的画,说是三岁的时候所画,别人夸你是个少年才子。到现在我都不觉得那是一句好话;“中庭那株桃树……分明长得好好的,你非要把它移到后院,后来就再也没结过果子。我劝你把它挪回去,你说它会不习惯。你把人家挪出去的时候有考虑过它不习惯么?它若是习惯了,怎么可能结不出果子?
“所以我把你的药换了,现在倒是解气得很。那日阿瑾问我,说若是你病重怎么办?孩子没爹可不行。我与她说了只要有钱就能有爹,她也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