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府中喜乐响了一日,来往之人热闹不绝,司礼大喊一声:一拜天地……
二人于是手持红绸,一同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他们转过身,拜了一拜并坐的清见与须叶。他俩已然很久没有坐得这般靠近了。
夫妻对拜……
他们微笑着,满足地,完成了这最后圆满一拜。
也不知是不是记起了当初的情意,清见悄悄伸出手来覆上了须叶手背,后者却即刻从他手下抽走,徒留他的手掌在案上微微颤抖片刻,最终只好失落收回。
她自始至终没有看清见一眼,更不知他那时脸上是怎样的神情,是难过还是非常难过。
大概是超级无敌非常难过。
“清见啊……”
须叶穿过这记忆时,有些腿软了。她好怕自己到他身旁时,见到的是他再无气息的模样,可她又不敢停止、不敢有一刻松懈。
终于到了。
这几步,竟好似过了数十年一般。
须叶静静上前,在雍以的帮助之下扶起了清见,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给他服下了两粒丹参续回丸。
“须叶……”清见话音含糊,舌头较平日笨拙了太多,“……信不信我?”
这人怎么还在执迷这问题?
“我当然信。”须叶道,“我信你,不只因为我是你夫人,还因为我知道你有实力撑过去。你可满意了么?”
他笑了,闭目靠在她身上,却仍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水。然那手抬起来没多久,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这叫他很是挫败。
“清见,若是你我从不相识……”须叶与他额头相对,泪水尽落在了他的衣衫上,“大抵便不必这样痛苦了吧……”
在巽州养伤时,究竟他为何写下和离书不辞而别,大抵与她此刻所想相似。
他俩凑一起,所爱愈深,精神上就愈受煎熬。
难受到双方都有落水窒息之感,痛如钝刀缓缓切肤,如将发丝一根根拔落,如一块揭了之后再度渗出血的伤疤,如一种奇痒,一处缺口,徐徐然,亦不可忽视。
他知道的。
他早就知道了。
那为何还非要凑在一起?为何她抛出那绣球时,只盼着他能来接到?为何她在绣花台花天酒地、喝酒上头了之后,突然会想一把火烧了那儿,不顾一切去见他?
可她又是真的不想重蹈覆辙。
“所以……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须叶问这话时,忽而想起一事。她这人个性大抵一向如此,幼年时见到屋子里有一只可怖的爬虫,便三年都不去那屋里,以为不见它它便不再存在了。
她总是惯性逃避。
然她刚说罢,感觉自己的脸叫人捏了一下,“这回别再走了。”
说完这一句,他便睡了过去。
第29章 29
清见醒来时,发现至少有三个中年男人在摸自己的手。
他的视觉虽还没全然恢复,然有人像是搓麻绳似的搓他的手,倒是能够感觉到的。且三个男人摸完他的手,又接着往他心口摸去,整个过程无声无息而又熟练非常。
“我醒了。”他吓得赶紧开口。
“嘿嘿嘿。”其中一个男人憨厚地笑了笑,“大人醒了就好。”
清见即刻抬袖给自己衣襟扣上,让多暮过来,问他:“须叶呢?”
他问罢忽而怔了一下,想起楼相那一次,连澈靠在门口与他说“不必问了”的情形,告诉他,须叶已走了许久了。
“呃……?”就在他身旁的须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这是故意当我不存在么?”
呼。
清见一听罢这声音蓦的便松了口气,是她没错!然紧接着又有些气恼,“见我醒了你就不会先吱个声?”
“我……”
须叶被他编排得一时语塞,见他此刻的模样,便觉与那个病中骗她伸手抱他的清见判若两人,现下这人的确是精神大好了,说话也嚣张硬气起来。
“你还是睡着时比较讨人喜欢。”须叶告诉他。
这话让清见觉得很没面子。然他不太敢和须叶计较,抬首问那三人道:“诸位摸也摸了,能不能告诉在下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回大人,他们都是大夫。”阿栎从旁介绍了一下,“殿下前些日子下了一道小令,召集四方名医来为大人看诊,此令一出,即有许多大夫前来尝试。大人大可安心。”
阿栎是茂王的侍从,清见睡了两日,他便奉命在此守了两日。
清见顺着阿栎的方向一望,庭院之中果然多了许多人,都提着药箱、排着长队在等候。他看罢有些诧异,问那三位大夫:“这么说,是三位将在下治好的?”
其中一位正要否决,被身旁的人悄悄扯了扯衣袖,紧接着改口笑答道:“确实如此,大人浑身的经脉已被我师兄三人打通,现下心疾已好了大半。只消每日让我三人运功,以气御疾,此病必能大好。”
清见听完与阿栎对视一眼:这……?
这鬼扯也太侮辱人的智力了吧?
“速速去请昨日给大人看诊的大夫过来。”阿栎即刻与身边人道,“顺便让其他大夫们各自回去吧。”
清见此刻苏醒,大抵是昨日的药起了作用。然他昨日早中晚各服过一次药,究竟是哪一副药的功劳,还有待考证。
这一遭,清见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坊间皆知,能治清见心疾者可夺里京名医榜榜首,此后半生吃穿不愁。故而跃跃欲试者众多,然他昏睡之后,喝过不知多少汤药,似乎都无太大效果。
直到现在。
阿栎笑着与他道谢:“大人倒是帮里京百姓甄别了不少骗子。”
“呃……客气客气。”
“二少还不知道吧?”苑归今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你睡过去的这两日,倒真的发生了不少事。”
若是这话换一个人来问,清见还能揣出个一两分——无非就是周夷山交待了此事与应有有关,把应有的罪名坐实了,同时同党们借此大搞梁王一次么。可问这话的人是苑归今,这一问便别有几番滋味了。
清见姑且不猜,只道:“你说。”
大冷天的,归今摇着他的桃花扇走来走去,“多暮,你跟他说。”
“啊这……”多暮有些尴尬,“苑大人,我不懂你想让我说什么?”
“阿栎,你来跟他说。”归今又兴致勃勃地使唤起了阿栎,“别客气,只管说得详尽些。”
阿栎无奈与他合手作揖,被迫与清见解答道:“考虑到大人尚在病中,昨日在甯兮阁的第二次新政辩议由苑大人主辩。殿下的意思是让您好生休息。”
第二次新政辩议,是在前一次的基础之上,再提出矛盾的解决方案。故而此后还有第三次,及最终次。
昨日一辩,是归今对宋伽罗,双方勉强交了个平手。
“还有呢,你这孩子说话怎么只说一半?”归今指了指自己,“欸,给二少介绍一下最新一位茂王殿下首席辩客——苑归今。”
“不是吧你?”清见听了之后哭笑不得,“选你做首席,意思昨天对面是白豆?”
归今对这诋毁毫不生气,“不不不,是因为你在甯兮阁第一的排名让本少给挤下去了,谢谢你病这么久。”
说着,归今让人把手抄的里京辩客十佳排名递给了清见。
“不信你自己看,来,看!”
甯兮阁辩客榜上,归今第一,宋伽罗第二,张雍以第三。其实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个人,清见一直怀疑这排名之所以如此,是没有其他人参加的缘故。
清见看罢即刻生叹:“苑归今这万年老四也能排第一,真是世风日下。”
“哎哟,苏二少真能酸呐!”归今极尽夸张道,“只不过以后二少只能长居次席,有点牢骚也可以理解,我苑归今胸怀宽广,不与你多计较。”
清见指着归今,玩笑着问周围一众熟人:“到底是你们谁把这玩意儿给招惹过来的,我这刚醒就得受这刺激,还有没有点人性了?”
“……”众人皆怕招惹瘟神,不敢得罪归今。
“你看你这不是自讨没趣么,这里谁敢帮你说我坏话?”归今笑道,“你不知道有个道理叫人走茶凉?”
他道罢众人的脸黑了不少。他即刻便玩腻了,收敛了折扇道,“算了废话少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您到底还有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