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展眉远眺:“你说倘若人生可以重来,我们会怎么样?”
倘若人生可以重来?
清见感觉自己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道该答她些什么。
“如果……”她亦声音缓缓、试探似的问,“还会去小楼看雨吗?”
东门小楼上,须叶一侧目便见到穿着玄色长衫的他,里京烟雨层层染来,一寸一处颜色。她的衣裳沾湿了,分明湿湿冷冷的,却丝毫没有觉得不适。
一见倾心,一眼万年。
唉。清见却低声一叹,“我是不再去了。你呢?”
“一样。”她说这话时神色平静地注视着星辰,白皙的脸颊隐在了月色之中。
不过明显他俩后来都去了小楼。
清见进了自家府门,却是一个人都没瞧见,感觉甚像作贼。“有人没?”
他走着走着,终于听到画堂传出了几声响动,遂好奇地朝画堂过去,想看看是不是思齐在里面玩墨水。
清见有点害怕。毕竟上次思齐玩墨水的时候,差点没把脸上画出一幅百草图来。最可怕的是,此女甚爱舞文弄墨,尤其是对着被子和衣衫舞。
几片树叶飞过,清见立在画堂之外,可以看清里面的每一个人。
他人当场就傻了。
第22章 22
落于地面的白桵锦囊,一个跪着的单薄女子,许许多多偷偷窥视的侍从。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女子低低啜泣着,泪水从苍白的脸颊渐次滑落到了衣襟上,浸湿了一大片。
正是侍女阿湖。
她抽泣不已,哀求坐在席上的女子,请她饶过自己这一次。而那女子坐得端正,眉目之间毫无怜悯,只是静静地端起琉璃碗来喝了口姜茶。
思齐正趴在她膝上不知天高地厚地打滚。
“你回来了?”片刻,她略抬起眼,越过跪着的女子看向了清见。
你回来了。
这话她从前说过太多次,每每语气与此不同。
这话,其实该清见问她的。
“你回来吧”是他酝酿已久的图谋,“你回来了”当是他图谋得尝之后的窃喜,他有一种被人抢了词的感觉。
清见乍一看见须叶,还没完全回过神,腿脚就让人抱住了。他低下头,只见阿湖正含泪拽着他的衣角,指着须叶说:“大人救命!那个贱人污蔑奴婢,大人一定要相信奴婢啊……”
她满面涨红,奋力辩驳道,“贱人水性杨花混迹绣花台,负了大人,如今还在这里颠倒黑白!奴婢对您忠心耿耿,贱人自己没了清白,便在这污蔑奴婢的清白,求大人千万不要相信她的鬼话啊!”
须叶搁下茶盏,将思齐交给了奶娘。然她方一离手,思齐就惊声大哭起来,并拼命伸手回去抓她,“我要娘亲……”
奶娘赶紧硬下心肠将之抱走。
阿湖哭着哭着,只觉自己的手肘让人扶了一下,惊慌地抬首一看,正是清见伸手扶她。她不免松了口气,也不再拽着他的衣衫哭闹了,只是委屈地啜泣。
只是清见这一扶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便松开手,看起来更像是把她从自己身上扯开。
“……大人?”阿湖难以置信。
清见腿上没了阻碍,两步三步即走到了须叶面前。见他如此,须叶也缓缓起了身,刚准备开口,忽而被清见一把抱进怀中,二人即刻旁若无人地拥吻起来。
阿湖:***
半月前,须叶随着一众新人进府,在此藏了半个月。
清见回来得比她算计中早了一些。她瞧见车马回来,而清见一脸病容,便知他还在因元良的事自责,想来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来了。
那日她在庭中拣香枝。清见几乎与她擦肩而过,却没有瞧见她。
可见这人多么心不在焉。
她拣起来的香枝,洗净之后插入银瓶置在画堂里,会散发出宁神清香。放下银瓶,须叶在画堂的清香之中信步来去,不慎与进来洒扫的弱衿撞了个满怀。
“夫人!”弱衿惊道,“怎么……怎么是你!”
“嘘……”须叶赶紧抓住她,“别叫人听见。”
她藏在这里不仅是为了躲清见,还为了躲那些一齐进府的侍从。
为尽量避开清见与思齐,她向弱衿讨了个差事——夜巡。提着灯,每过一更在庭中绕一圈,瞧一瞧他们都在做什么。
然而连日里府中风平浪静,连香枝也没有多落一根。一切皆好,不好的似乎只有清见。
他过得太惨了。
若非与茂王党策论,便是与梁王党斗智。偶得一日闲在家里,便要抱着思齐哄她入睡,待她睡去,又摇起折扇给熟睡中的她扇凉,然后才到小阁去休憩。
她提灯夜巡时,屡屡见到他只披一件宽袖夏衣,眉目镇静、神色严肃地立身在小阁外,然都是因着心疾复发,夜中不得安枕的缘故。
须叶就极想要走到他身边去。
九九来时,他怀着三分急切、七分欣喜疾步过去,那时须叶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因着他仓皇的神色暗中窃喜:谁叫你要写和离书?谁叫你自作聪明设下一出生死局?这下报应来了吧?
“须叶。”清见隔着十来步的距离,笑着唤了她。
须叶原在窃喜,可听罢这一唤后忽而心下一沉,浑身僵直。仅仅一霎之间双目之中就蓄满了泪水。
糟糕,糟糕。
这事当怪他!她在这藏了这般久,连弱衿都发现了,他却没有发现。好似那日去往楼相之时一样。清见分明都走到了她身边,可就是没认出她来。
怪他!
她在绣花台抛了那么多次绣球,就在他每日下朝回府的必由之路,他自己不看,能怪谁?
怪他!
他亲口说了不会再去小楼,春日初雨时分,须叶急急踏上小楼时,赫然见他立在前世相似的位置,与她说了前世相似的话。
这不怪他怪谁?
自然是怪他!
然送走九九之后,须叶很快便因心虚逃之夭夭。
今夜又在日常提灯夜游。画堂的灯似乎燃了一宿,也不知清见在里面搞些什么。须叶去看了一会儿,恰见他因困倦睡着,竹笔滚落下了桌案。
走近看了,他竟在抄《女诫》。
这人不是一向害怕思齐识字后家里会出现此书么?
须叶与弱衿打听了一下,方知原是行意被老太太罚了。苏老太不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坑起儿女来是个数一数二的高手。清见幼年患病便是因他俩贻误,高烧了数日之后才引发了心疾。
须叶通晓之后,即刻将未抄完的书卷带到绣花台,余下的几十遍《女诫》是绣花台中的醉酒男子凑在一齐抄完的。
说起来,这帮男人抄起《女诫》来可谓神速。
*
一吻之后,须叶眼角如桃花微红。
她从前在绣花台风流的模样还在清见眼前,此时淡妆素衣、青青黛眉,恍若换了一个人似的。
清见将手放在她耳后,二人额头相抵,鼻尖相触。缠绵温存的温度与气息叫人沉溺,眸子里更是添了不少炽热的光辉。然须叶不知怎得,总觉寻不回从前的感觉来。
或许是因为有阿湖在旁边看着的缘故?
“阿湖。”她想至此眸子一转,看向了阿湖,“你做了什么,自己与大人说吧。”
听须叶道罢,清见亦缓缓弯腰自地上拾起了锦囊。拆开一看,里面正是自己的结玉令。
“奴婢……奴婢……”阿湖见状抽噎道,“奴婢只是一时糊涂……家中阿弟患病,所以才想偷这个出去换钱给他买药用的……”
须叶并不理会这个答案,继续问她:“为什么要偷结玉令?”
这东西不过是个年生久远的碎玉,甚至还不如须叶的头钗贵重。不过她晓知有人想取结玉令,便替清见保管了一段时日,又故意往画堂一放诱阿湖上钩,阿湖便真的动手偷了。
想来与她那雇主是同一伙人。
不过阿湖始终不肯说出真相,只是可怜兮兮地抽噎哭泣。
清见捻了捻结玉令,并不因此苦恼,只平静地与多暮说道:“阿湖在画堂偷看公文、居心不良,言辞又全然不合理,想来有敌国细作的嫌疑。即刻把她送去审理吧。”
“喏。”
什么……什么情况?阿湖还没从他这一席话中醒悟过来,就已然被多暮等人强行拖了出去了出去。
“你又知道了?”伴随着几声阿湖的呼告,须叶端起茶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