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人是花魁(23)

屋檐有些漏雨,陶碗之中已盛了不少雨水,可隐约想见她为此皱眉时的模样。清见顿了顿,回首与伶娘道:“可否让我独自呆一会儿?”

“当然,当然。”伶娘为了白豆,卖了须叶也无所谓,“大人请随意。”

说罢,她立刻退得没了个人影。

清见轻轻启开妆奁,启开八宝盒子,然后信步到了床榻边,启开了香炉——

终于让他在这儿找到了那样东西。

第20章 20

香炉鼎立,难免不稳。

香炉足下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张,以勉强维持平衡。清见将之抽出展开一看,正是那封他经过深思熟虑写出来的和离书。

用来垫香炉这也太过分了吧?

清见生着闷气往她榻上一躺,忽觉与她的生活又重新重叠在了一起。他既喜又悲,心道既然留了这个屋子,她定然某日会再回来。

可能会再回来。

清见自榻上起身,将和离书又原样垫了回去,衣袖上沾了许多灰尘。他推门出去与伶娘道:“这屋子我租了。以后租金按市价三倍自苏府账上走,每月初我会遣人送到的。”

“大人这话是认真的?”

“只消着人打扫,她的东西请全都别动。”清见补充道,“有劳伶娘。”

伶娘身旁的九九冲他一笑。

“奴家有一件事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微微温驯低眉,又略一福身,“大人既这样在意,为何又不主动去找她?”

这倒把清见给问住了。

他不是不去找她,是须叶最近神出鬼没,他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去找。

九九又问,“若真有情谊,何须诸多顾忌、守着一间空屋子发呆呢?倘已没了情谊,何不直接一刀两断,大家各自欢喜?……”说到这儿,她的气息已近得不能再近,几乎贴到了清见的脸上去。

九九的脖子如蝤蛴般细长又白皙,下颌有近乎完美的弧形,鼻梁高挺,眼圈旁略施粉黛,眉间则点上了一朵殷红的面花,华美似牡丹。

渐渐出现的,是金钗上的珠环轻轻碰撞着的声音,正哒哒哒、哒哒哒在响个不停,吵得不可开交。

她问:“大人为何不答奴家,是奴家问得太傻了吗?”

清见一时被迫得无言可辩,默默了片刻之后,一路仓皇逃回了家。

幸亏白豆已经在这等着他了。

白豆是个忧郁青年,也是受许多女孩子喜欢的对象。他常常与友人叹气:“仪表太英俊,太招人喜欢了怎么办?”友人咬牙切齿道,“白兄实在太可怜,我听着拳头都忍不住要握紧了。”

此时他身披华光金丝袍、头戴玉冠,又以薄纱掩面,远远地坐在角落的竹席之上。他十分骄矜自持,亦极有疏离之感,显得很是神神秘秘。

“大人,白大人说喝不惯别处的茶水,喝了会头疼。”多暮低声与刚回来的清见交代道,“所以我便又把茶端回去了。”

清见颔首,“知道了。”说着他在门外立了一会儿,拾掇拾掇了一会儿乱七八糟的心绪,方才踏进屋内。

他朝白豆一拱手道:“白大人过来了?”

他一言既出,气氛有点尴尬。白豆默默不语、神色忧郁,瞧了他一眼之后又低下了头。

“白大人这是怎么了?”清见不明所以,皱起了眉。

只见白豆淡淡道:“我的烦恼,说了你一定不信……”他望及清见,声音沉闷无力起来,“我发现自己被人诅咒了。”

清见听罢一时有点懵,“什么?”

“前些时日,京官接连落难被贬、大臣接连受到殃及,损失了许多。其实他们都与我一样是遭到了诅咒。”白豆说这话时隐在阴影之中,显得很是可怖,“我仔细想过了,他们的遭遇实在相似,若非如此别无解释。”

当然有解释。解释就是须叶为了谋财,伙同了濛女一起搞了一出大杀四方,拣了几个运气背的来欺负罢了。

清见宽解他道:“白大人多想了。你如此英俊潇洒,怎会有人想要诅咒你呢?”

他说罢“诅咒”二字,忽而由此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再过几日就是一年一度的朱明祭礼,举国上下祈福祝祷。前世老皇帝把主持祭礼的机会交给了梁王,让梁王借此拉动了不少人气。可待到茂王登基后、彻查梁王党时,才发现梁王当日举荐的应有天师其实是个神棍,骗吃骗喝、谋财害命,使得许多信众家破人亡。

这应有天师还声称他可以行巫蛊诅咒,也可以借运通神,他曾布下法阵,说只要取到茂王一个贴身心爱之物放于阵中,就能取了茂王的性命。

这一次清见仍要先下手为强。

作者有话要说:(祝愚人节快乐,猛女我直接qaq

第21章 21

此刻他已想到十万八千里以外,硬是被白豆一句话给拉了回来。白豆说:“唉,这便是太过英俊被人妒忌的结果,你是不会明白的。”

清见害怕自己再同他聊下去会当场心疾发作,赶紧服了一粒丹参续回丸保命。

“咳……白大人知道苏某为何请你到寒舍一聚吧。”他故意岔开话题,问白豆,“你可听说过章大人的为人?”

章襙惜私下是个蛮好的人,心肠柔软,折节下士。前世被白豆坑成那样都没有赶他走,还含泪夸他礼貌上进。为此清见深受感动。

白豆即刻道:“我知道,我不介意。”

清见听后忍不住笑了,心想求求了你还是去对面吧。

“也好,你就先在这里待几日,等时机到了我会想法子帮你说话的。”清见不欲再多说下去,自席上起身时掩面咳了两声,赶紧往外溜。

“苏大人!”白豆忽而将他唤住。

清见脚步一顿,心想这人该不会是识破了他的缓兵之计?

“记得与他提我写的词赋——那一篇我用词用典极度精妙,他见了定能从中看出我的才能。”白豆严肃地说道。

清见答应了。

他此举甚是违心,只是与白豆话说太多精神消耗过大,有些不能应付了。自楼相回来之后,他每每稍作休息就会想起元良,病势也起起伏伏,搞得消沉不已。

不过从这日起,清见每日午后都能到绣花台歇上半个时辰,可谓一觉舒畅,毫无波澜。归今称他已达到了好色的最高境界——

精神超脱界。

他偶尔也会反思:只能在须叶睡过的榻上睡着,这是不是有一点点变态?

“不过这倒是个好办法。”归今总是能够受到启发,“某日她发现你做了这事,定然会连夜跑得远远的,你就不用担心她回来和你抢床榻了。”

“那倒也是。”清见玩笑道,“抢她这床榻我势在必行。”

归今舌头闲了,又道:“闲卧美人榻,寄身风尘中。苏少的思量总是异于常人!我决定我改日也要在这租一间。”

清见懒得和他多说,顺手剥了个橘子吃。“你随意,我先回去了。”他一边吃一边提醒自己道,“我姑娘还在家呢。”

说完便走人了。

或许他不去寻找须叶,有一部分原因是胆怯。

其实在楼相月下对酌那日,这样的怯怯也曾短暂地出现在须叶脸上,只不过那日俩人都有点微醺,没有注意到而已。毕竟前世实在是太过痛苦,他们都不愿再历经一遍了。

是彼此的折磨,情意的消减,与庭院中声嘶力竭的乌鸦啼声。

他犹记得失子之后某一次,见到须叶睁着如兔子眼睛一般红的双目,坐在榻上,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给孩子的衣裙。此后春光明媚时,所见是她眼角眉梢的深切恨意;执手走过横桥,她急于脱手,拒他以千里之外。

阿瑾曾为此自责,“夫人近日如此伤感,可是因为我?”

清见默默了许久。他知道自己与须叶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阿瑾这样简单。

及至他后来身体越来越差,更不愿再与须叶旧事重提,索性破罐破摔,二人都不再勉强。

兴许这样分离那一日就不会再多添痛苦了吧。

最后那一晚,他们静静坐在庭中看星辰。清见发觉须叶的神色不再那么沉重,她甚至变得有些温和,主动坐到了他身边去,问他在看什么。

他笑道,“在看牛郎织女。”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隔了那样远也想要相见的二人,与离得这样近却无话可说的二人,似乎也有几分共通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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